窃明【全本】-35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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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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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仞指峰能担否第61节重任

崇祯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后金军度过蓟州进入京畿平原,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从蓟门到三河的广大土地上,沿路所有的村庄都在燃烧,白天是直冲云霄的滚滚浓烟,夜晚是映红了黑夜的弥天火光,向着京畿四方的百姓宣告着浩劫的来临。十四日后金军占领三河后,他们就打开了通向京师的大门。

而这个时候袁崇焕则报告说他刚刚才知道后金军“潜越”蓟西,为自己不拦截、不报警的行为进行辩解。

蓟门一线天天险的出口大约三里宽,其中适合战马和手推车通过的中央平坦通道大概是从西山山脚到东面的湖泊,这段距离约一千米宽,蓟州县城的城墙则正对着这个一千米宽的出口。两者间距离不超过两里,关宁铁骑如果移师城外去堵口的话,平均每一米可以站二十个人。

因此在袁崇焕到来以前,刘策指挥的五千真定军一直把后金军的主力死死地堵在蓟东。毕竟刘策是指挥部队出城防御,平均每一米也可以站五个人,所以后金一直没有找到“潜越”的机会。在袁崇焕到来之前,刘策对堵住后金的进兵之路也一直很有信心。

关宁铁骑到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城外真定军的营寨和工事,不过就算他们不敢出城迎战,那站在城上肯定也能看见后金军队从两里外经过,毕竟这是数万大军而不是一、两个小贼。如果没有特殊地理由肯定无法解释为什么关宁军不点燃烽火报警。

袁崇焕的心腹程直本和周文郁,事后都以见证人的身份为袁崇焕辩护,程直本说两万关宁铁骑一直在同后金军对峙,而且对峙了五个时辰之久,所以后金大军“潜越”蓟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周文郁也附议程直本的说法,他说袁崇焕勇敢地下令两万军队出城,如同之前刘策的五千真定军一样打算认认真真打仗、老老实实防守。但不幸后金军使用了一种类似障眼法的计策,派了二百骑兵来和两万关宁铁骑对峙。

参照程直本的说法,就是这二百骑兵同袁崇焕在城外对峙了五个时辰,然后在袁崇焕下令开炮后,这队骑兵就离去了。周文郁还感慨道,自从这二百骑兵从两万关宁铁骑面前撤退后,“竟日无一骑复至,使我欲战而无可战。”

大概是因为袁崇焕太过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小队后金兵身上了吧。数万人地后金主力部队就趁机从袁崇焕和两万关宁铁骑身边几百米外“潜越”过去了。在袁崇焕、周文郁和程直本等人奇怪后金军为什么不“复至”,导致他们“欲战而无可战”时,后金军已经开始在三河周围奸淫掳掠,搞得烽火弥天。周文郁对朝廷解释说,直到此时,袁崇焕才“乃探奴大队潜越蓟西矣”。随后“督辽将士西追”。

一千米外走过了数万敌军。不管袁崇焕和两万关宁铁骑是因为重大失误而确实没有看见;还是因为某些原因而设法看不见;抑或者是看见了却装没看见。总之,皇太极再次完成了一次军事奇迹,带着马匹、辎重和大批的小推车从重兵布防的天险上飞了过去。

……

十一月十五日,京师。

一个太监冲进来喊道:“万岁爷,通州方向已经看见烽火!”

崇祯、孙承宗还有曹化淳顿时都变了脸色。

“通州,可是通州已经没有兵了啊。”崇祯紧紧地盯着地图上通州的位置。好似要把那厚厚的地图看穿一样。但他也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因为现在北京的兵力都已经不足。崇祯已经下令京师戒严。现在京师三大营的两万军队和三千锦衣卫都已经进入城防坚守,不过这漫长地北京城墙,靠着两万多军队防守还是有些太单薄了。

“孙阁老,现在该怎么办?”崇祯无助地看着孙承宗,仿佛期盼着后者能给他变出十万军队一样。

孙承宗也没有太高明的军事才能,他只有跪下叩首道:“圣上,老臣愿意帅子侄登城,保卫京师!”

崇祯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这时又有一个太监跑进来,冲着天子叫道:“万岁爷,微臣去过张老家了。”

这两天崇祯有些不太待见张鹤鸣,所以也就不再招他进宫。而张老头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前天还上书称病,崇祯也就准他不朝。可是今天事态如此危急,崇祯就又派人去宣张鹤鸣觐见,死马当作活马医地想看看张鹤鸣手里有什么办法。

“万岁爷,”那个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仍毫不迟延地飞快说到:“张老腿病发作,都下不了床了,据说举步维艰,恐怕来不了了。”

“这厮……”崇祯怒气勃发地喊了半句话,手也高高举起差点就要拍到桌面上,只是他也就是瞬间的失态而已,很快崇祯就恢复过来,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周围的人都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皇帝清了清嗓子,温和地对那个小太监说道:“传旨,派太医去给张老看病,同时赐张老两颗人参,并代朕予以慰问。”

“遵旨,万岁爷。”

这个太监刚刚下去,又有一个太监跑进大殿:“圣上,蓟辽督师有奏。”

“快呈。”崇祯一面让人把孙承宗扶起来坐好,一面连忙接过了袁崇焕的奏章,双手哆嗦着把奏章打开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崇祯生气地叫了起来:“不先行侦防,竟被虏骑偷越,袁督师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孙承宗连忙问道:“圣上。蓟辽督师的兵马现在何处?”

“正日夜兼程地追击奴骑。”崇祯放下了袁崇焕的奏本,有些恼火但也有些欣慰地说道:“蓟辽督师虽然有失误,但朕相信他绝不会负朕的,回信的时候轻轻责备一下就行了,朕许他戴罪立功。”

……

十六日,清晨,顺义。

“启禀大帅,通州方向发现建奴。”

探马脸上满是焦急。宣镇、大同的兵马正急忙赶向北京勤王。他们本以为道路上应该都是明军,结果宣镇的三千兵马在行军中猛然遭遇后金军,一下子就损失了千余人。

满桂听后脸上一片茫然,嘴里不解地自言自语道:“朝廷邸报没有报告过蓟州失守啊,怎么一下子这内地就变得烽火连天起来了?而且通州怎么能转眼就陷落了,那里应该有重兵拱卫京师啊。”

十五日后金军攻破通州后,下午便。遇到了从延庆、昌平、怀柔、顺义一线急行军赶来勤王的两营三千宣府兵。两军随即爆发了接触战。面对拥有一万二千披甲兵的敌军,三千宣府兵在顺义南面与后金军激烈野战一天,仗着天黑才脱离包围逃回顺义,这一天宣府兵就损失近半,元气大伤。

十六日。满桂带领地大同兵也赶到顺义。这时后金军分兵追击宣府兵而来,现在后金是想夺取顺义以切断明军南下的增援通道。一千七百多宣府兵一边抵抗,一面急忙派人向后方地大同兵求救。

“大帅,我军当如何应对?”

“那还用说么?”满桂一夹马腹,高声喝道:“儿郎们,杀奴啊。”

“杀奴!”

“杀奴!”

满桂的四千亲军跃马扬刀,争先恐后地跟着满桂向顺义杀去……

这四千军队加入后,宣大军一共有了近六千人,他们和后金军围绕着顺义发生了连番激战。满桂意图突破后金军侧翼,直接插入到后金军前方堵截住后金军向京师地路线。而有这么一支部队在。后金军也无法安心西进,皇太极不得不连续派出援兵。和侧翼的宣大军战成一团。

十六日下午。

“大帅,建奴越来越多了。”

“不错。”满桂点了点头,幸好是内线作战,宣大军的伤兵可以不断地送到地方官府那里去治疗,所以满桂此时地负担还不算很重。只是经过一上午的激战,宣大军又折损了数百军士。

“但敌众我寡,不能在野外多做停留。”满桂指挥宣大军且战且走,和后金一起向通州方向并肩而行。

满桂喝了一大口水。随手擦去了胡须上的水滴,就又抽出腰刀大叫道:“杀奴,杀奴!儿郎们,我们要从这里挤过去!”

“杀奴,杀奴!”

宣大军紧紧排成密集的战斗队形,呐喊着向前冲去,战斗变得更加白热化了。

袁崇焕指挥的九千关宁铁骑抵达三河,风闻宣大军和后金军在西面激烈交战后,袁崇焕立刻指挥大军继续向西奔向通州。当夜关宁军驻扎在距离通州十五里外。第二天天一亮,袁崇焕就急忙指挥关宁铁骑从通州南方渡河,一踏上河西地土地后袁崇焕就急忙督军直奔京师。

此时满桂还在通州北方指挥着他的几千宣大军同后金主力激战,他利用后金军需要兼顾各个方向的弱点,顽强地和后金军进行着平行运动。皇太极现在身处充满敌意的领土,所以要兼顾大军的四周,一时无法抽调全部兵力来抓满桂,因此后金军的脚步也就被宣大军拖慢,两者都以每天十里左右的速度,并肩向着大明京师方向移动。

十七日夜,袁崇焕率领九千关宁铁骑抵达京师外广渠门,他当即就要求连夜入城休息。皇帝没有答应关宁铁骑进城的要求,但仍再次大大夸奖了袁崇焕的神速,他三天三夜跑了一百五十里,以平均每天五十里地速度从蓟门疾驰来京师救援。

十八日清晨,崇祯皇帝派遣太监去关宁军中查看。然后命令户部和兵部讨论奖赏问题,等户部把军粮运输到袁崇焕的军中后,崇祯皇帝又拿出内币,派遣司礼监太监吕直颁御前青盐千斤,禄米百石,酒十坛,羊百只,银万两犒劳袁崇焕的关宁铁骑。

袁崇焕随即又提出要入城防守。崇祯好言安慰了他一番,但仍然没有同意这个要求。

此时,满桂还指挥着他的五千宣大军和后金军厮打成一团。下午皇太极集中兵力吓跑了满桂后,指挥中军从通州渡河,进一步向大明京师靠拢过来。满桂随即又从背后追了上来,于是两军再次在通州东北发生交战。

在关宁军吃饱喝足嚷嚷着要进城的时候,宣大军正在通州左近和后金军舍死忘生地激烈战斗着。后金军从顺义一路杀到通州。曾经富庶的京畿平原上,现在到处都是冒着青烟的废墟,无辜百姓的尸体随处可见。

见到眼前后金军的旗号又多了起来,满桂连忙又带领自己的亲军退开。按说后金军本该是孤军的,但这一路行来。满桂却什么友军都没有看到,结果他自己反倒成了孤军。所以宣大军也不敢和后金军主力纠缠,满桂一直奉行打了就跑地策略,来回来去和后金军兜圈子。因为对手要保卫自己的辎重和掳掠到地子女,所以满桂虽然吃力,但仍能勉力周旋。

“霍,霍,好家伙,刚才差点就被建奴捉到了。”满桂退开数里后开始下马休息,宣大军的主力跟随在满桂的亲军背后。为他们提供掩护和一个躲避地点。满桂在临时营帐匆匆吃过午饭,然后就又提着马槊大步走向一匹新地战马。跳上马后他给副将交代了下一步的行军地点,宗旨还是要保持和后金军不即不离的局面。

“还是看不到勤王军啊,儿郎们,我们再去厮杀一番。”满桂叫着就又出发了。他估计勤王军还在路上,所以就尽力要给京师争取时间。直到今天,崇祯皇帝还是在让袁崇焕统一指挥各路勤王军。而满桂根本不知道,到现在为止,被分散到各处的勤王军仍然没有得到向北京集结的命令。

此时两万京营禁军紧张地守卫着首都地城门,京师九门每个门都放上了两千兵马。锦衣卫也都贯盔穿甲,沿着京师的道路来回巡视。千户张高升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关宁军营地。不安地问道:“陈兄弟,这些辽兵可靠么?”

陈瑞珂诧异地反问道:“怎么了?”

“通州那里听说一直在激战,怎么他们就干看着不去赴援呢?”

“这里是京师,我们兵力不够守城啊。”陈瑞珂倒是没有想得太多。通州传来烽火以后,崇祯天子下令把内库打开,招募京师百姓上城协助防守,但北京这么大,上万壮丁铺在这条城墙上就像是把一滴水撒到了沙漠上,转眼就不见了。几天前有人向天子推荐了一个流氓头子,崇祯都当即召他陛见,还赐给他一个游击的职务,让他带着兄弟参与防御城墙,这说明大明的兵力实在是很窘迫了。

“那为什么不让这些辽军进来协助守城?”张高升又指了指城下的部队,数千关宁军今天一直鼓噪着要求进城:“是不是朝中有大人认为他们不可靠?”

“不会吧?边军不许入京,只能在城外屏蔽城门,这是于少保定下地规矩,嘉靖朝也一直如此行事。”当年于谦不让边军入京是为了避免边军扰民,也是为了避免边军不出力死战。而只要边军贴着城门安营扎寨,那不但北京的城门必然安全,而且敌军也无法切断外军和京师的联系,他们总能得到京师的补给和火力掩护。

张高升若有所思地琢磨了片刻,又问陈瑞珂道:“如果是黄帅的兵,那么皇上一定会欣然放他们入城吧,百姓也会欢迎他们的吧?”

陈瑞珂听得哈哈大笑,但他的笑容很快就变得苦涩起来:“如果有黄帅在,还会被北虏打到京师城下么?”

说着陈瑞珂又是一声冷笑:“也不知道朝中的大人们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这位蓟辽督师是怎么督师的,五年平辽居然快平到京师城下来了!”

……

十一月十九日。

袁崇焕在广渠门外修筑好了临时地营寨,同时又有五千关宁铁骑抵达广渠门,袁崇焕的兵力已经达到一万四千人。崇祯要求袁崇焕在那里保卫城门,袁崇焕对此很不满意,再次要求入京,但再次遭到了崇祯婉言拒绝。

十九日上午后金主力从通州渡过河后,前锋离京师还有三十里。满桂从后金军背后追来,试图尾随后金军渡河进行追击。宣大军和后金军随后又围绕着通州附近的各个渡口发生激战,今日后金军仍未能抵达京师外。

崇祯二年十一月二十日,老龙头。

哨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握着枪保持着站岗的姿态。

在远方的水天交界处,慢慢地冒出了一个桅杆地尖头,接着又是第二根、第三根。

这三根桅杆上各有一面旗帜在飘扬,正中的高桅杆上是一面火红地大明福宁镇军旗。旗帜边缘处地留白上写着“福宁镇总兵官”六个大字。前面稍微低矮一点的桅杆上也有一面军旗,上面绘着一条在云纹中翻滚腾挪的蝮蛇。最后一根桅杆的军旗上,则是一条屈身跃起的海豚。

这艘战舰划开波涛,在镜面一样的渤海上划出两道白色的水纹。它身后跟着一艘又一艘地海船,一直排到了天边去。

“大帅。老龙头!”

“嗯,我看到了。”黄石端着望远镜,眯着眼睛看着那渐渐浮出海平面的大地,万里长城的开端,就在他舰首的正前方显现出来。

杨致远站在黄石身边,他最后一次复核道:“大帅,我们到时候就说迷路了,对吧?”

“对,我们就说本想去天津卫,但在海上没有判清方向。结果跑到山海关来了。”黄石收起了望远镜。看来今天入夜前就可以在山海关登陆,军队最多休息两天就能够恢复战斗力。然后就可以开始进行作战计划。

黄石接到的勤王令只是号召周围军队入援京畿,并没有指定勤王军应该直趋京师。从理论上讲,命令只是要求勤王军尽快投入与入侵军队作战,但是这种作战一般都是以保卫京师和天子为目地,比如真定军和宣大军的作战就都符合这个精神。

金求德一开始拟定的作战计划是在大沽口登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师入卫,将后金军击退。

但黄石最后却下令军队直趋山海关而不是大沽口,他打算走抚平、永宁、迁安线,首先封闭住喜峰口再说。黄石认为一旦发现自己的蛇旗,皇太极的战略目标肯定会立刻转为如何把部队平安带出关外。那么凭借蓟门一带的地形和对手的指挥水平,黄石相信皇太极还是能把大部分军队和战利品带走的。

所以黄石不愿意走大沽口这一条路,他希望至少能把皇太极的主力留下一半来。只要封闭了喜峰口,那么皇太极就只能选择回师一战、或是转向其他方向突围。转向其他方向突围当然很困难,这就好比斯大林格勒地德军试图向西伯利亚突围去日本一样。当然,以明军的战斗意志,黄石承认皇太极还是有不小地可能成功突围出关。

但这个成功必定是要建立在没有福宁军在背后紧紧追击的情况下。这次皇太极在京畿饱掠一番,带着这么多辎重在充满敌意的土地上行军,黄石相信后金主力的日行军速度不会超过二十里的。更何况福宁军的来到也会给其他的勤王军打上一针兴奋剂,他们一定会热情地开始围追堵截。所以黄石觉得皇太极没有几个月恐怕很难破边而出,而在这几个月里,他们早已经不知道被福宁军追上多少回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陆,黄石充满信心地叹道:“好了,只要能封闭喜峰口,那建奴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奴酋或许会抛下蒙古人和辎重,一路狂奔从宣大镇杀开边墙冲出去。”金求德在黄石背后补充了一句。他作为参谋长,这些日子可没有闲着,对战况作出了各种各样地分析。

黄石微笑着说道:“或许吧。但那样建奴也就完蛋了。这次他们连哄带拉地拐了一大帮蒙古人进来,就是要证明我大明不堪一击。他们不过是一个强盗联盟罢了,不要说奴酋扔下蒙古人逃窜,就是抢不到东西回去,这个强盗集团都得散伙。”

“大人说得是。”

“我不打算去京师,还因为我担心我们反倒会给袁狗官帮忙。”黄石深知崇祯对袁崇焕的信任是非理性地。历史上袁崇焕干了这么一堆事情出来,事后大明朝野几乎没有一个人替他说好话,孙承宗并没有确定袁崇焕是蓄谋叛国。但也认为袁是个超级军事白痴。

可是崇祯却仍然信任袁崇焕,几次在朝臣面前替袁崇焕开脱,还公然宣布“平辽就是得靠袁蛮子”。要不是罪行太确凿,崇祯说不定就顶住压力替袁崇焕翻案了。虽然黄石不知道袁崇焕到底都忽悠了崇祯小孩些什么,但他知道即使有许多确凿无疑的罪证,崇祯仍然把惩罚降低了一等,最后赦免了袁崇焕的家人。

“如果我在京师城下把建奴赶跑。我敢肯定皇上还会继续用袁狗官。别跟我讲什么道理,皇上就是喜欢他、就是信任他、就是要想尽千万百计地替他开脱。”对于金求德和参谋部关于准许议的担忧,黄石倒是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崇祯虽然不是个英明之主,但他的倔脾气黄石还是很清楚的。

比较需要黄石担心地是,他选择的行军路线显然不太在乎皇帝的个人安危,看上去好似拿朝廷和皇帝做诱饵一般。金求德等人因此对黄石的选择颇有些微词,他们认为黄石的计划不是一个军事错误,但却是一个政治上的错误。

“大帅,出于末将的职责所在,我必须要最后再说一次。”福宁军地规矩就是有话随便说,但命令一定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所以对金求德来说,按照黄石的构思制定军事计划和犯上建言并不矛盾:“大帅,将来您的政敌一定会在这个问题上面竭力攻击您的。无论如何,皇上就算口上不说。心里也有个疙瘩。”

“我知道,我很清楚这一点,不过京畿搞成这个样子,不是我的错,我问心无愧。”黄石知道这次会有很多百姓被掳出关去,夫妻骨肉分离,从此任人奴役:“但如果我明知能救下至少几万人的性命,却因为个人的荣辱得失而不去做的话,那我以后晚上一定会做噩梦的。”

除了这方面的原因外。黄石还有军事上的考虑:“如果让建奴安然退出关外,而且还带回丰厚的战利品的话。那西虏恐怕也会眼红得很了。”黄石不打算让皇太极有机会建立起一个巩固的军事同盟来,如果皇太极成功地收买了蒙古,那后金就再也不是一个旦夕可灭的小型叛乱。

更何况黄石一旦回到北方来指挥作战,那部队地军饷和粮食就又得依靠朝廷供给,而且朝廷也绝对不会让黄石一家独大,肯定会安排一些友军……多半就是关宁军来和他共事。

“嗯,让东林党负责长期的、也可能是几年征战地后勤,然后和辽西军并肩作战,去深入大漠和洪太这样的人打长期战争。”还有一个更大的担忧黄石不好说出口,那就是坐在帝国宝座上的尧舜之君崇祯,他的急功近利和目光短浅也是黄石要面对的巨大威胁。

想到自己手里的这把烂牌,就算黄石有两、三万嫡系精锐也不是很保险的工作。他苦笑了一下:“这可真是全面的考验啊,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要是不小心被洪太再次破口大掠,我就没活路了。”

金求德见黄石决心已下,也就不再多做劝说。

……

二十日又有两千关宁铁骑抵达广渠门,袁崇焕在广渠门外地兵力达到一万六千人。当天下午后金军和宣大军撕扯着一起来到大明京师近郊。经过从十六日到二十日的连续野外激战,满桂和宣大军成功地拖住了后金军地脚步,让他们在五天里只前进了六十里。

随后满桂就指挥宣大军和后金军脱离接触。跑到德胜门外扎营准备休息。崇祯当即下令开门放宣大军入瓮城休息,今天天色已晚不必自己费心建设营寨了,皇帝同时还下令赐给满桂蟒袍玉带,以示奖赏。

听说数千宣大军入城后,袁崇焕再次进城面见崇祯皇帝,坚决要求能同满桂例,至少也放关宁军到瓮城里面休息。崇祯赐袁崇焕银两和酒食,再次对他好言安慰。不过还是没有同意放关宁军入城地要求。

送走袁崇焕后,崇祯就又和孙承宗商量起作战的问题来,就在两人商议的时候,太监报告张鹤鸣求见。

张鹤鸣进来以后,崇祯和颜悦色地笑问道:“张老的腿可是大好了?”

“谢圣上挂念。”张鹤鸣今天本来还在家养病,但一听说后金军先锋已经到了京师城下后,老张头就急忙赶来面圣。他站起身后惶急地叫道:“圣上,速调黄石进京勤王,速调黄石入京!”

……

二十一日,后金军主力逼近大明京师城下,满桂率剩下的五千军马出城。于德胜门外扎营……

黄石抵达山海关后,立刻让守军给福宁军腾地方,幸运的是,黄石在山海关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姚与贤总兵。

这次姚与贤总兵没有跟随关宁军大部队入京,而是被派来临时负责山海关的防御。金冠副将现在也在山海关做事,自从当上副将以后金冠也显得越来越年轻了。有了这两个人帮忙,黄石很快就把部队安顿下来。

“黄帅,建奴已经越过了迁安,正在逼近一百五十里外的永平,他们是要掐断我们辽镇的后路啊。”姚与贤满脸都是焦急。从永平再向南五十里就是薇州,那里也是关内通向山海关的补给官道。

不过黄石对此倒不算很担心。因为他觉得有海运在,后金军无法切断辽镇的补给,而且从现在的情况看,后金军也暂时还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和能力。

永平府是青龙河和滦河的交汇处,这两条路都通向关外,其中滦河通向关外的出口就是喜峰口。就黄石的个人意见而言,后金军想取得永平主要还是出于运输上的考虑。几个月前毛文龙死后,皇太极就下令蒙古各部赶造船只,显然早就有利用这两条河水力的打算。大概皇太极指望将来春暖花开后还能用永平的河流运东西。

不过听起来姚与贤和金冠的这种心理倒是可以利用一下,黄石就慷慨地对他们拍胸脯保证道:“按说我该迅速前去京师。不过我的军队一时还都没有到齐,所以我稍微晚几天走也没有关系。这样吧,我稍作休息后就率领这一个营去解永平之围,然后伺机打垮迁安,断了建奴东进的念头。这段时间里我的后续部队差不多也该休息好了,我再兼程赶去京师好了。”

黄石的豪侠举动让姚与贤和金冠都吃惊不小,他们过了一会儿才犹豫着问道:“这么办不会对黄帅有什么大碍吧?”

“本来我是要去天津大沽口的,现在到了山海关还遇上你们,那只能说是天意了。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既然在这里遇上了建奴,那也只有先打垮他们了。”黄石接着就提出了一些粮草上的要求,希望姚与贤和金冠能尽力协助,这两个人自然是满口答应。

同时黄石还让他们尽可能地替自己的到来保密,姚与贤满口答应,严令山海卫加紧戒备,不许闲杂人出没。虽然消息走漏是迟早的事情,但黄石还是希望皇太极知道得越晚越好。昨天他抵达山海关后连信使都没有立即向北京派出,而是借口天色已晚,一直拖到今天才出发。

……

崇祯二年二十二日。

今天皇太极亲自指挥后金一万主力不对进攻德胜门外地五千宣大军,同时让莽古尔泰率领两千军队去进攻广渠门外地一万六千关宁铁骑和两千京营。

崇祯天子在内殿里来回来去地踱步,不时有太监跑进来汇报城外的战况,崇祯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身边地孙承宗、钱龙锡、李标等人也都神色严肃,大气都不敢透出来一口。

兵部尚书王洽早已经因为蓟镇被突破而被皇帝下狱,所以现在有什么军事问题崇祯就会直接询问孙承宗和内阁的意见。据德胜门上的文官监军报告,皇太极和满桂打得甚为惨烈,两军一度发展成了白刃混战,以致部署在德胜门城楼上的大炮都发生了误伤,几次打入了宣大军中。

战斗到下午的时候,满桂的宣大军终于还是被击败了,就缓缓退向广渠门,希望能得到关宁铁骑的支援。

孙承宗迟疑着说道:“满帅尽力了。”

“朕知道!”崇祯发出一声怒气冲冲的大喝。他站住脚步厉声问道:“那关宁军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看?”

根据广渠门外的监军报告,前两天在后金军抢劫北京郊外地老百姓时,关宁军也跟着一起去抢,完全没有保护京畿百姓的意思。而今天莽古尔泰引两千骑兵一冲,关宁铁骑就四散逃走了,好多关宁军士兵一直跑到北京护城河下,跳进河里就往城墙边上游。气得城墙上地北京百姓直用砖石砸他们。

驻守在广渠门外京营的部队也同样报告说,广渠门外的关宁铁骑一触即溃,似乎根本没有和后金军交锋就跑了,但京营自称主动出击,抵挡住了后金军的攻势并将其击退。

在德胜门和广渠门之间的监督文官报告说。后金军和宣大军交战时,关宁铁骑站在一边看着。

……

陆续地报告接连不断地传来,崇祯皇帝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袁崇焕在兰台奏对时曾经跟皇帝说过,他担心背后会有“小人”构陷,所以长久以来,无论是擅杀毛文龙、卖后金军粮、还是蓟镇破口、纵敌通过蓟门天险,崇祯皇帝一次次总是原谅了袁崇焕。

直到袁崇焕赶到北京城外后,除了不让关宁军入城外,崇祯天子还是尽力安抚,赏赐给袁崇焕金币、华服。但现在崇祯实在有点坐不住了,他喃喃自语道:“总不会全京师的文武、中官,个个都要诬陷蓟辽督师吧?”

不过崇祯虽然怀疑,但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发作:“朕要效法先贤,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等崇祯刚刚把怒火压下来以后,袁崇焕自己的奏报也就送入了京师。在这份奏章里袁崇焕罕见地第一次不提胜负,只是说他请求移营,搬到更靠后面的地方去扎营。

“万岁爷,关宁军在广渠门外的大营被建奴烧了。”

身边小太监的低声轻语传入耳中后,崇祯拿着奏章的手也忍不住哆嗦起来了。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大殿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

程直本和周文郁两人后来都着书为袁崇焕鸣冤。

程直本大书特书北京人没有亲眼看见过的宁远和宁锦之战。但对广渠门外发生的事情则仅仅一笔带过,仿佛根本不值得一提。

周文郁则承认关宁铁骑一上来就全跑光了,但周文郁坚称袁崇焕和他都没跑,他们带着一百兵马奋力厮杀,最后两千多后金兵退去也是被他们打退的。

周文郁还绘声绘色地描述说,袁崇焕身先士卒,全身上下被弓箭射得有如刺猬一般,不过幸亏袁崇焕身上穿的甲厚,所以连油皮也没有擦破一丝。周文郁还说,后金士兵的钢刀都险些劈到了袁崇焕的脖子上,也只是恰好被卫士拼死挡开,在这样地危机关头,袁督师仍骑在马上大呼酣战……哦,是在袁督师本人被弓箭射得像刺猬一样的时候,胯下地坐骑还能活蹦乱跳地驮着袁崇焕大呼酣战,把后金军杀了个大败。

可惜周文郁的书在这一时刻还没有写好,多疑的崇祯皇帝终于对袁崇焕开始起疑心了,他又来回走动了几步,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用人不疑的原则了:“嗯,看起来最好是宣蓟辽督师入城,由朕亲自问个明白才好。”

崇祯皇帝刚刚打定了主意,外面就传来太监的通报声:“都督满桂,求见万岁爷。”

很快满桂就全身浴血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握着五根羽箭。满桂看也不看两边的内阁还有孙承宗一眼,一头就扎到了崇祯的脚前:“皇上,袁督师要射死微臣!”

……

满桂指挥宣大军和后金军激战一天不敌,于是就退向关宁军的方向,不想对方就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飞来,杀害了众多宣大军士卒,满桂也中了五箭。满桂地甲显然没有袁崇焕身上的甲好,所以他虽然远远没有被射成一个大刺猬,身上却已经开了大血口子。

满桂解开衣甲给皇帝和阁臣们展示过伤口后,崇祯也彻底傻眼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问阁臣:“众卿家可有什么见解?”

满桂一听就又在下面嚷嚷起来:“皇上,袁督师这是存心要射死微臣啊,他已经害了毛帅和赵帅了,现在就轮到我了。”

孙承宗和几个阁臣此时也已经傻眼了。自大明开国以来,袁崇焕已经干下了太多惊世骇俗地事情,上次是擅杀钦差大臣、一品节将,这次竟然被总兵官当殿控告谋杀,实在是闻所未闻:“圣上,臣以为,还是让蓟辽督师来和满帅对质吧。”

十一月二十三日,崇祯把袁崇焕招来和满桂当着内阁的面对质,袁崇焕不能答,多疑的崇祯皇帝终于爆发了,让左右锦衣卫把袁崇焕下诏狱,“朕以东事付袁崇焕,乃胡骑狂逞,崇焕身任督师,不先行侦防,致深入内地。虽兼程赴援,又制将士,坐视淫掠,功罪难掩,暂解听勘!”

这段话崇祯皇帝自己感觉挺满意,里面既夸奖了袁崇焕的功劳,也没有给他定下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最后也说明这个解任是暂时的,等问题说清楚了还是会让他复职的。不过崇祯自我感觉良好还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中官就急匆匆地赶来报告:

“万岁爷,祖大寿一回营就煽动士兵哗变,旗牌官周文郁则劫持了督师宝剑、印信私逃,现在关宁军他们已经反出京师去了!”

在关林军叛乱后,崇祯终于大发雷霆,下令彻查袁崇焕在京作战中的指挥。很快蓟门一线的指挥部署就被交到了皇帝面前,几天前袁崇焕纵敌入关后,崇祯还亲自为他辩解,说袁崇焕只是“不派侦防,竟让敌潜越。”

只是,几万人从一个人面前潜越过去可以解释,一个人从几万人面前潜越过去也可以解释,但几万人从几万人眼前潜越过去实在不是人类所能理解的了,尤其还要加上袁崇焕事先还把刘策、尤世威的军队都从后金军的通行路线调开。

等放后金军入关后,袁崇焕和关宁铁骑又绕大圈,置通州、顺义等地的友军于不顾,一门心思的往京师撤退,放任京畿地区被敌军铁蹄蹂躏。崇祯震惊过后就是狂怒:“避敌不战、纵敌长驱,传旨,立刻将刘策、尤世威锁拿进京,穷治其罪。”

曹化淳愣了一下,小心地建言道:“万岁爷,他们都有蓟辽督师的手令。”

“这种荒谬的命令也能执行么?”崇祯已经气愤得失去理智,他忘记了到底是谁曾给袁崇焕撑腰,以致会有这样的后果:“避敌不战就是避敌不战,立刻把这两个人下诏狱。”

“遵旨。”曹化淳见皇帝气得厉害,也就不再劝说了,后来这两者都论罪死、斩立决。

孙承宗没有替袁崇焕说话。而是向皇帝建议由他写一封信给关宁军,把这些叛军召回。孙承宗是第一任辽东督师,在关宁军中一向有威望,崇祯怒气稍消:“如此,就有劳阁老了。”

袁崇焕被抓、关宁军叛乱后,后金军也开始撤离京师,第二天就解围转向其他方向。京师解围后百姓民谣曰“投了袁督师,东人跑一半。”

后金军在京城郊外掳走颇多百姓,崇祯皇帝随即命令满桂追击,将百姓夺回。满桂以“敌众援寡,不可轻出”为由希望皇帝收回成名,崇祯不听,加满桂武经略衔,要他全权负责从后金军手中夺回京畿百姓。

满桂遂率领宣大军出城追击后金军,经过连番苦斗后,满桂夺回了百姓数千。可是几经奋战后,满桂身上地箭疮迸发,可能是汗水引发了伤口感染、也可能是有什么衣甲上的脏物进入了伤口。他终于还是死在了关宁军留给他的箭伤下。

满桂病死后宣大军大乱,后金军趁夜袭营,将宣大军击溃,此后再也没有一支野战部队还能对后金军进行追击。

崇祯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京师。

满桂的死讯传回北京,崇祯的大殿内顿时又是一片死寂。几天前在张鹤鸣的建议下,派向福建的紧急使者已经出发,皇帝估计黄石会在一个月到一个半月以后才能抵达京畿。内阁这次几乎无人反对调黄石北上,张鹤鸣请求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养腿病,然后便愿意出马督师辽东。

内阁对黄石到底应该在在京畿留多久还是有争议的,有些人认为只要用勤王军把后金军驱逐出边墙就算告一段落,以后地工作还是要靠关宁军来干。用一部分内阁成员的话说,不能哪里出事就让黄石往哪里跑,这样就会乱了大明的军镇制度。

当然,另外一种声音也开始在朝中响起,东林党的李标、周延儒,还有无党派人士温体仁都不反对把黄石彻底调回北方来,他们认为可以把黄石的军籍重新隶属于辽镇之下。这样就算万事大吉了。而且李标、周延儒和温体仁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自己有督师辽东的意向。

但另一派觉得这是换汤不换药,他们追问如果将来西北再出事,那是不是又要把黄石和他的一众部下调去秦军落户呢?钱龙锡等人认为这是拿大明边军制度当儿戏,而且黄石带着一大帮人飞来飞去,很容易引起地方军镇的内部纠纷。

总而言之,崇祯希望知道的平辽策略还是一点影子也没有。现在后金军还在大明京师附近祸害地方百姓,但文臣们倒一直在为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地大明军镇隐患而争论不休。在听到这一片争议声后,张鹤鸣也恢复了低调,绝口不提他督师辽东的要求,似乎要看一看风向再做决定。

朝堂上寂静了一会儿之后,朝臣们又开始争吵不休,互相推卸责任,谁也说不出到底怎么办才好。

“圣上,臣愿意保举马世龙为左都督,统一指挥勤王军队。将建虏赶出关外。”孙承宗听到这个满桂的噩耗后,就再次对皇帝建议使用马世龙。他称马世龙也是一员征战多年的宿将,应该比旁人更懂得打仗。

崇祯看了看其他的文官们,一个个都说不出任何有份量的话,于是就无奈地说道:“那就传马世龙吧。”

马世龙来见过天子后,崇祯勉励了他几句,然后就让马世龙和孙承宗去讨论军务了。他们走后崇祯又看了看死气沉沉的大殿,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那样的难受,他忍不住在心里想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看来平辽还是要靠袁蛮子啊。”

不过这话崇祯并没有宣诸于口,袁崇焕捅下的篓子太大了,朝野议论纷纷,有不少人都直指袁崇焕通敌。京师城内竟爆发了一次谣言,数万人哄传袁崇焕要为后金军开门。锦衣卫厉行弹压,后来抓住了制造谣言地人,那人是城北的一个木匠,锦衣卫查明没有人在他背后指使,崇祯才下令把人放了。

崇祯虽然没有什么好说得,可是他也不打算就这么退朝。于是满屋子地阁臣、元老就静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和天子大眼瞪小眼的耗时间。

“万岁爷,万岁爷——”司礼监秉笔王承恩欢呼雀跃着跑进来,他双手捧着一份刚到的奏章,喜形于色地大声报告道:“万岁爷,福宁镇总兵官黄石,已经在六天前抵达山海关,正统帅部队星夜赶来勤王。”

这声音顿时在阁臣、元老们中引起一片嗡嗡声,众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他们都对黄石的出现感到不可思议。崇祯猛地从御座上跳起来,急匆匆地接过奏章看了起来。

黄石首先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东,然后又为自己在大海上迷路而谢罪一番。黄石声称他的军队没有足够地补给,也需要休息士卒以蓄养体力,所以不能立刻出发入京。除此以外,黄石还给自己找了些其他的借口,比如自己的军队到山东时就已经大量掉队,在渤海上迷路后,军队更是分散开来。到了山海关后只有一船的上百贴身卫兵,因此黄石表示他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抵达京城。

现在山东、陕西、山西、河南各路的勤王军纷纷向北京涌来,各路总兵、副将众多,所以黄石一个勤王总兵的奏章也不会有什么太高地优先级。当然,凭借黄石的名声,他本来可以设法把自己的奏章变成八百里加急文书,但黄石这次很本份、老实,没有走后门,这样他的奏章传递速度就变得非常慢,不断有各种等级的加急奏章跑在它前面。

尤其是祖大寿带着关宁铁骑叛变出京,他们把从京师到山海关之间的驿马掠夺一空,这样黄石的奏章就变得更慢了,足足跑了六天才传达到京师。

“不知道黄帅现在到哪里了?”崇祯又把奏章反复看了几遍,跟着就让人摊开地图,自己走到旁边仔细看起来:“不知道黄帅的军队有没有集结完成?”

崇祯话音未落,就看见张鹤鸣起身奏道:“圣上,臣愿星夜出京,前往山海关。督师击退建奴!”

李标一面在心中暗骂张鹤鸣这老匹夫手脚忒快,一面也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圣上,张老忠勇可嘉,只是年事已高、腿上还有病,臣想还是由臣前去山海关督师吧。”

“圣上。老臣的腿已经大好了,老臣和黄帅也共事很久了……”

“圣上,此次建虏入寇,臣身为元辅也有很大罪责,伏乞圣上准许臣戴罪立功,前往山海关督师。”温体仁也撕开面皮,跳出来和张鹤鸣、李标争抢起来:“臣愿以四个月为限,定把建虏赶出边墙,五年平辽!”

“臣愿以三个月为限,驱逐建虏出边墙!四年平辽!”

“老臣愿以两个月为限逐退建虏!四年平辽!”

“臣……”

“众卿家一片忠君忧国之念,朕深为感动。”崇祯连忙中止了他们的平辽大竞拍。方才还死气沉沉的大殿里现在已经变得一片沸腾。崇祯心中已经有了定计,首先对温体仁和李标说道:“两位爱卿忠勤王事,但汝等乃是朕的元辅和次辅,须臾离京不得,这督师一事,朕看就罢了吧。”

听到这话后张鹤鸣脸上不禁浮起了一丝得意之色,只见天子又转向他道:“张爱卿老当益壮,朕躬甚慰。只是张卿家腿病尚未大好,朕看张老还是在家安心养病吧。”

张鹤鸣焦急地解释道:“圣上,老臣的腿病确实已经大好了啊。”

“不,朕觉得张老的病还没好,朕觉得张老病得还很重。”崇祯微笑着说完,感觉自己算是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如果不是魏忠贤把廷杖制度废了,这些天来崇祯好几次都想动手打人了。东林党人总说魏忠贤做地全是恶事,崇祯这几天来总琢磨着是不是该把廷杖制度也恢复起来,这个念头越琢磨对他的诱惑力就越大。

温体仁随即问道:“圣上,那督师一职,可否要内阁推举?”

天启朝的督师、经略都是从文官中推举出来的,但崇祯现在不喜欢这个主意:“不必了,朕自有打算。”

不等阁臣们再问。崇祯就负手而立,朗声对王承恩说道:“黄石万里勤王,忠勇可嘉,赐荣成伯,世袭五千户。”

“遵旨。”

荣成位于山东半岛地顶端,地处威海卫的东南,是山东布政司的辖区。

这个任命让阁臣们的脸色瞬间大变,赐爵以后黄石的地位就不再是一个普通武将,他的地位要高于文官。如果皇帝在赐给一个武将爵位后还不剥夺他的兵权的话。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情。

果然。

崇祯在王承恩记录下赐爵的圣旨后,又毫不犹豫地大声宣布:“晋荣成伯同知枢密院事、挂征虏大将军印。”

王承恩大声回应道:“遵旨。”

“赐征虏大将军金令箭,地方三品及以下官员,无论文武,一律归征虏大将军节制。”

“遵旨!”

“圣上。”虽然大家都知道皇帝对他们很恼火,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些天来内阁地无所事事让皇帝倒尽了胃口,但此事实在太过重大,温体仁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臣恳请圣上三思。”

崇祯收住了话头,冷冷地扫了一圈屋子里的阁臣、元老们。其他地人脸上也都有不甘心之色,可是众人都不愿意跳出来触怒皇帝,现在人人知道天子的心情已经坏透了,对他们也都失望至极。崇祯在心里又冷笑了一声,语气淡淡地说道:“朕意已决,重开大都督府。”

说完这句话后崇祯就再也不理温体仁,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授荣成伯大都督府左都督,加大都督衔,掌大都督府、参掌五军都督府、总六军军务。不得干预六部九卿事。”

崇祯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把最后的命令交代完:“武官五品以下,由大都督府考成,四品以上武官任命,由大都督府呈送司礼监批红,钦此。”

王承恩立刻应道:“遵旨。”

阁臣、元老们还是一片死寂,随着皇帝的眼光扫过,他们也纷纷跪伏在地:“臣等遵旨!”

……

昌黎。

黄石在望远镜里看着对面越来越近的旗帜和人马,轻声喝道:“准备作战。”

“遵命,大帅。”

救火、磐石两营已经展开形成战斗队形,随着军官的大声喝令,炮兵纷纷把引药装填好,炮手举着燃火把。神态肃穆地站在九磅炮背后。在一字排开的九磅炮后,是整齐地步兵横队,几千步兵擎着旗帜,排着密集的方阵,鼓手都把手稳稳地摆在鼓面上,静静地聆听着军官地命令。

“朕的决心,绝不会改变。”

“圣上。内阁一定不会附署的。”

崇祯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加倍明亮起来,他咬牙切齿地冷笑了一声:“好个强项地孙阁老,内阁不副署没关系,那朕就直接下中旨给黄帅好了。”

在孙承宗心目中,黄石是一个公忠体国的人,同时黄石也是一个很懂得轻重、没有太多个人野心的人。所以孙承宗坚信黄石绝不会接这种中旨,他很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所以就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圣上,老臣担保黄帅绝不会接旨的。”

“不,黄帅一定会接地,黄帅是绝不会负朕的。”

二十九日崇祯就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向山海关发出中旨,同时还在京师的邸报上的公布了这个消息。

“黄帅来了!”

“鞑子的末日到了!”

“黄帅长命百岁!”

百姓的欢呼声一直传入宫中,文渊阁内的几位官员听到外面的隐隐欢呼声后,都不约而同地放下笔和手中地工作,皱眉凝神思虑起来。

……

崇祯二年十二月初一,滦州。

清晨孙承宗的手书率先送到滦州,他在书信里保祖大寿等将领可以得到赦免。食人魔见到这个以后更感到安心。有了孙承宗和黄石联名做保,食人魔觉得自己的这条命肯定是绝对安全了。剩下的就是怎么跟着黄石混,好分到一份战功了。

“建奴现在应该还在京师脚下,在外省的勤王军开入京畿以前建奴是不会舍得走的,他们肯定要大掠一番,然后凭借这些财物拉拢更多地蒙古人,并彻底打垮察哈尔蒙古。”自从知道袁崇焕下狱后,黄石就不担心北京会有什么问题,现在他琢磨的就是如何重创后金。

过去后金虽然屡战屡胜。可是大明因为巨大的国力优势,总是能让战略态势自动恢复到大明战略进攻,而后金战略防守的位置上。这就好比两个人下象棋,一方上来就没有两个车,那么他即使是国手,对方只要是个普通人就能把他逼得险象环生。

可是一旦让后金把蒙古拉入他的军事同盟,那就等于给后金一方补上了两个车,双方就必须要水平相当才能对垒攻守了。历史上明朝再也没有出现过能和皇太极相提并论地军事家,从此明朝和后金就攻守易势。黄石怀疑那个时候就是把孙承宗换成熊廷弼也未必能扳回来。

现在黄石虽然有了一支超越时代的军队,可是他还要和东林党这种政治集团共事,所以黄石还是希望不要让皇太极有机会拉拢到蒙古同盟。黄石决心要让皇太极付出代价,跟着皇太极进来抢劫的那些蒙古人更是要多留下来一些,免得其他的蒙古部落也觉得大明好欺负。

听黄石说完计划后,几个将领默默无言地看着他。黄石笑着说道:“我本来只是想先解永平之围,然后最多攻击迁安来保护侧翼。但我后来又一想,如果我们真能攻下迁安,那又何不趁机封闭掉边墙上地各个关口呢?我们武将需要敌人的首级。只要能把建奴封闭在关内,我想这次地斩首不会少于两万吧?”

姚与贤点头赞同道:“只多不少。建奴从喜峰口破口后,恐怕这些日子不断有西虏跟着涌进来趁火打劫,这两年漠南大旱,西虏也有很多牧民快过不下去了。”

金冠跟着补充道:“阿敏和代善都还在辽阳,建奴还要防备整个辽东,所以东虏人数不会有太多增加。”

“据祖将军说,洪太带进关来的都是清一色的白甲,对吧?”黄石估计后金的白甲兵也没有几千。皇太极这次抱着兵贵精、不贵多的想法,也没有什么兴趣打硬仗。他的蒙古同盟再多一些黄石也不太怕,蒙古军的战斗意志和装备恐怕都不能和后金白甲兵这种核心精锐相比。

“是的,看起来怕是有三、四千吧。”食人魔小声说道。皇太极本次不是按旗行动,而是把每个牛录中的精华都抽调出来组军,这四千人的部队差不多就是后金全部的核心精锐。

“好了。只要我们能及时封闭蓟镇边墙的各个关口,那辽事也就一战而定了。”黄石知道他的几个同盟担心什么,他们都怕不赶去北京会遇到麻烦:“此次战功首级与诸君平分,万一朝廷怪罪,我黄石一人承担。”

黄石的信誉非常不错,姚与贤等人连忙大叫不敢,不过心下却也都跃跃欲试,黄石所向无敌,如果真能及时把几万北虏堵在关内。那每人分到的首级肯定少不了。

几个人商议妥当后就探讨起何时拔营出发。黄石的选锋营今天才刚刚全部到达山海关,所以他本打算明天再出发。这主要也是出于保密的考虑。他估计自己一旦出现在后金军面前,那对方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报告皇太极,所以黄石认为自己事先最好充分准备,一旦出手就要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虽然黄石向朝廷报告自己到来,可是黄石并不太担心朝廷那边走漏风声。因为就算皇太极听到这种风声,他也会怀疑是明廷故布疑阵。现在蒙古同盟们正抢得起劲,如果皇太极闻风而逃,一路狂奔出关外才发现上当受骗的话,那他的蒙古同盟又会怎么看待他呢?

几个人正要把启程日期敲定,却听见外面人马喧哗,很快就有一个内卫在帐外大声报告:“大帅。有中使到,说是带来了皇上的中旨。”

姚与贤他们几个人脸上马上露出了羡慕地表情。无须内阁附署的中旨一般都是些赏赐,眼下黄石这还远远没有到达京师,只是向皇帝报告一声就有赏赐好拿,这份皇恩真是其他武将无法比拟的。别的勤王军就是赶到京师城下,都不一定立刻有皇赏赐下,而给黄石的竟然不远百里一直送到军前,看起来也不会是很轻的赏赐,否则就太小题大做了。

黄石一开始和姚与贤他们想得也差不多。他估计无外就是金币、银两、盔甲、华服一类地东西,就很坦然地出去跪下接旨。但使者念了几句后,香案前陪着黄石接旨的人就都吓傻了,等到一篇圣旨念完之后,黄石竟然没有马上谢恩接旨。

“恭请天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半晌后终于听到黄石这句话,那中使脸上紧张地表情一下子显得轻松下来,但马上他又把面皮一绷,威严地回答道:“圣躬安。”

黄石严肃地跪直片刻。然后又是一个大礼拜下:“恭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恩浩荡——”

“大帅!”不等中使说完这句话,站在左右的金求德和李云睿就同时扑上前,他们齐声大叫道:“大帅,这旨不能接啊。”

两个人不由分说地就一左一右把黄石从地上拉了起来。他们一面拼命地跟中使道歉,一面把黄石拉到了一边。金求德着急地说道:“大帅,一旦接了这个旨,大帅您就是朝中文官的公敌,甚至可能成为天下文官的公敌!”

“是啊,大帅。不接旨最多是——”李云睿挑眼看了看中使那边,又把黄石往远处拉了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大帅,不接旨最多是让皇上有点小不高兴,但只要我们能打胜仗,皇上的这点不快也就过去了。可是一旦接旨,那大帅你就是文官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黄石叹息了一声。

崇祯这次给了他指挥京畿军队的全权,而且要求他尽力去把百姓抢回来“勿使奴得掳我一民出关外”。黄石本来打算偷偷摸摸地去堵皇太极后路。还一直担心会被文官监军强令撤军,现在只要接下这个旨,黄石就可以展开光明正大地军事行动了,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任何人来瞎指挥:“皇上要我去救百姓,这个命令与我心意暗合,我不能为了明哲保身而负了这些百姓。”

远处的中使已经气得脸色铁青,几乎要拂袖而去。杨致远正在中使身边苦苦说着好话,还不时往黄石这里望过来一眼。姚与贤他们也都陪着杨致远跟中使说好话,食人魔则满脸堆笑,伸手拦着中使,挡住他的去路。

金求德和李云睿又对望了一眼,他们再次齐心协力地拉了黄石一把,把他又远远拖开两步。

“大帅——”金求德从牙缝里挤出了极其细微的声音,就是在他身边的黄石也不过勉强听清:“大帅。您今天接了这个旨,日后必定死无葬身之地。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帅你会束手待毙么?”

李云睿也凑到黄石身前,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问道:“大帅,真到了那一天,大狱一起,我们这些追随您的人也会跟着一起粉身碎骨啊,大帅您今天不负百姓,那就是负了我们啊。大帅,我们还有父母要奉养,有妻儿要抚养啊。”

黄石回头看了一眼,杨致远正挤在人群里说着什么,四周大批头带白羽的军官,也都用信任的眼睛向着自己看过来。黄石吸了一口长气,对身边的两个人说道:“我今天不负百姓,以后也绝不会负你们。”

金求德和李云睿轻轻地松开了手,黄石转身大步走回了香案前,乱作一团的军官们也都赶紧跑回自己的位置上,黄石再次大礼叩拜下去:

“臣,黄石,永服辞训!万岁、万岁、万万岁。”

……

“元帅!”

“元帅!”

中使走了以后,福宁军发出了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他们的最高长官终于达到了大明武将的顶峰,坐上了徐达和李文忠曾经坐过的位置。

金令箭被黄石郑重地收起来,有这个赐物在手,就是巡抚也要服从黄石节制。一万福宁军、一万五千关宁军、以及上万的辽西军户壮丁已经在营外排好了队列,黄石在众将的簇拥下走出营外,准备立刻带领他们向永平进发,现在保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剽窃是可耻的,不过我这次也只好用一用了。”黄石看到关宁军的士气远不如福宁军高涨,就把几个内卫叫过来耳提面命一番,这几个内卫随即欣然领命而去。

部队沿着道路派好后,黄石就开始策马检阅整装待发地大军,而几个内卫则拿着铁皮喇叭,紧跟在黄石背后,扯着脖子向着这几万明军官兵大声质问道:

“是谁在金州——以六百兵大破八千建奴?”

无数福宁军官兵热情地回答道:“是元帅!”

“是谁在盖州——把建奴打得不敢出家门一步?”

更多的士兵大声回应起来:“是元帅!”

“是谁在南关——打得奴酋丢盔弃甲?”

这次数千关宁军士兵也一起和福宁军高声喝彩道:“是元帅,是元帅!”

“是谁在复州……”

“是元帅!”

“是谁在觉华……”

姚与贤奋力地挥舞着拳头,他已经快把嗓子都喊哑了:“是元帅,是元帅,是元帅!”

“是谁在海州……是谁在赤水……是谁在福清……是谁在……”

内卫齐声大喊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是谁跃马辽阳,格毙奴酋?”

“元帅!”

“元帅!”

“元帅!”

……

数万人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黄石径直策马来到军队的最前方,他轻轻摘下头盔,吹了吹上面的白羽,然后尽力伸直手臂,把自己的头盔高高地举起,好让更多地人看到它,接着黄石就用力地把头盔左右大幅度晃了两晃。

身后的声音一下子沉寂了下来,黄石把头盔挥到脑后,然后向着身前——也就是永平的方向笔直地指了过去,一夹马腹就当先向北行去。

嘹亮地鼓声同时响起,大队明军迈着坚定的步伐,紧跟在黄石背后浩浩荡荡地向着永平进发。

黄石在马背上摊开了一张地图,给几个外系的武将讲解他们要面对的局势。

“从京师到遵化,建奴需要沿路走大约二百七十里。他们这次掳掠了大批百姓、钱粮和财物,我估计他们走不了太快,每天顶多十五里,所以需要十五天到二十天才能到遵化。也就是说他们即使三天前就开始撤退了,他们的主力到达遵化也要在十天以后。”

皇太极这次入侵后,后金军主力的平均日行军速度是十四里,这还是他们在开始进行掳掠之前的行军速度。想来现在只有更慢、没有更快的道理,而且这次入侵已经持续了几十天,黄石估计后金军的马匹经过连番作战也开始掉膘了,主力急行军的速度也不可能太快。

黄石将手指向左移动一下,指向了现在的所在地永平,然后沿着官道一直滑行到遵化,抬起头来看着周围的几个外系将领:“诸君,我们有一百六十里要走。过了永平以后,我们就要进入建奴的控制区,我们需要攻克建奴占据的堡垒、需要保证后勤线、更需要应付建奴不断的骚扰,但我们一定要在五天内抵达三屯营,在建奴主力返回前攻击遵化,封住建奴的退路。”

“元帅说得是。”

“几天前得到汇报,建奴的部队正从从喜峰口方向向着迁安方向开来,似乎是想进攻永平。毫无疑问,建奴为了他们大队主力地安全,一定会尽可能地扩展他们的侧后纵深。这股部队大概会有一、两千之众,我需要一员猛将为本帅击退他们。”黄石并不打算过早地出动嫡系部队,他打算让自己的部队一直蓄养体力并保持建制,作为最后的战略预备队,直到最关键的时候再予以投入。

“元帅,末将愿为先锋。”

“元帅,末将愿意飞马去支援永平。”

“元帅。末将愿戴罪立功。”

黄石在几个慷慨陈词的人身上看了看,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姚与贤身上:“就由姚将军前往吧。”

说着黄石便抽出一根令箭交到姚与贤手中,又叮嘱道:“姚将军,兵贵神速,本帅不管姚将军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尽快赶去永平,并尽可能地向迁安方向推进,夺回官道以免耽误了大军的行程。”

“元帅放心,末将今夜就不睡了。这就督促军马上路。”

“好,有姚将军这句话,本帅今夜便可高枕无忧了。”

姚与贤领了令箭后就兴冲冲地离开了。黄石对另外两个面有不甘的人笑道:“金将军、祖将军,本帅还有重任要交给两位去做。”

金冠和祖大寿听后都是精神一振,连忙拱手道:“元帅尽管吩咐,末将绝不敢推辞。”

“姚将军星夜赶去永平,明日午后肯定就要休息了。所以本帅还需要一员大将去攻打迁安,同时还需要一位神行太保,马不停蹄地越过迁安,直向三屯营,为本帅探明敌情。”黄石现在已经能操控全部的明军,所以就不打算逼着自己的嫡系两营强行军了,而是想利用其他的明军为自己分忧。

而这些明军将领也都非常愿意被黄石委派,现在金冠考虑的不是胜败问题,而是能从中分到多少功劳,他立刻大声请缨:“元帅。明日凌晨,末将初更造饭;二更出发,然后一路急行军前去迁安,定为元帅取下此城。”

虽然食人魔祖大寿知道扫荡三屯营是一件危险得多的工作,但他清楚姚与贤、金冠这两个人和黄石的关系不一般,他要想在分功上不吃亏的话。那就必须要挑下一件重任,以便给黄石留下好印象。

这些蒙古人本来就只是些零散户。比一开始陪皇太极入关、向北京进攻的那批还没有组织性和纪律性。他们之所以入关也是抱着捧场的态度来的,有东西自然不抢白不抢,但要他们为了皇太极和后金政权去与十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明军官军死磕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结果在金冠打好梯子以前,就有一批蒙古人开北门逃走了,这个口子一开,城里地蒙古人顿时就跑了一大半。金冠老成持重,他一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也没有派人去抢门。等金冠终于搞清楚因果后,城内的满兵把城门又关上了,这真把金冠气得直跺脚。

不过这时金冠也得到了好消息,有几十个蒙古人出门后没有向喜峰口逃去,他们觉得既然入关了就不能白来一趟,怎么也要为家乡的老婆孩子挣些家用钱回去。所以这些蒙古人就跑来明军阵营这里,问金冠愿不愿意雇佣他们给明军打工、当几天探马,他们每人要十两银子做酬劳。

金冠和他们一通讨价还价,最后以每人五两银子成交。还给了领头的首领一个鞑官的身份。成交后这些打工仔把身上的后金号衣一脱,穿上明军军服就成了“明军探马”。不过他们去四周侦查前,也把城内的虚实向金冠和盘托出。

听说城内只有三百多人后,金冠就下令三千多明军四面围攻,务必要让守军应接不暇。

不过蚁附攻城的效率还是低了些,明军几次想从城墙上攻上城楼,但都被据守城楼的后金兵打了下来,城门一直迟迟不能打开,把金冠急得抓耳挠腮。

“父亲,祖将军已经在十里外。”金士麒走到金冠身边,小声汇报后面传上来地消息,虽然黄石说过一天打不开官道和补给线不要紧,但金冠却迫切地想在黄石面前立功,因此他一定要以最快速度拿下迁安。

“唔,知道了。”金冠一伸手就抓过自己心爱的青龙偃月刀,一声大喝就把它在空中划了大大的刀花,接着就大步向迁安城走去。

“父亲,父亲。”

金士麒连忙去拉金冠,但却被他父亲一把推开:“小子,我这辈子能不能混上总兵,就看今天这一举了。”

勇敢地金冠第一个登上了迁安的城楼。就在三千多明军的面前,金副将站在城墙地边缘,舍死忘生地挥舞着他的大刀,和后金士兵展开了激烈的苦斗。金冠亲自带头登城极大地鼓励了明军的士气,他生生用大刀挥舞开一个微小的空隙,他的儿子、家丁和后面地明军连续不断地从这个空隙爬了上来。

迁安后金军的垂死挣扎终于被压垮。在迁安大门一个个被打开后,远处也传来了万马奔腾的声音。一眼望不到头地骑兵纵队已经开始加速冲来,为首的那员明将浓眉大眼,满脸地落腮胡须根根炸起,正是飞将军、食人魔、宁远总兵官祖大寿,只见他弓身紧紧伏在马背上,当先冲入迁安城的南门。

在城头上数千明军的欢呼声中,祖飞将和他身后的骑兵发出雨点般地马蹄踏地声,一刻也不停留地冲过迁安堡的中心。直出奔北门飞驰而去。

城楼上的金冠向着祖大寿大叫了一声:“祖将军一路小心。”

这话喊出来的时候,祖飞将正对着金冠跑来,但话才说出一半,祖飞将就已经冲过金冠脚下的门洞,金冠急忙掉头向城外方向看去,把最后几个字向着祖大寿的背影送了过去。

而祖飞将的回应也被北风远远地送了回来:“此次聚歼建奴的首功,定然是我祖大寿的了!”

金冠望着绝尘而去地祖大寿,哈哈大笑起来,大队的关宁铁骑正从他脚下的城门中滚滚而出。刚才金冠这一转身,他肩膀上的伤口就挣开了,金士麒连忙跑过去给他父亲包扎伤口。

“好了,这种事让别人去做,”金冠从后面叫来一个亲兵,那个亲兵给他扎绷带的时候,金冠又对着儿子叫道:“你赶紧去元帅那里,尽快向元帅奏捷!”

“嗯。是,父亲。”金士麒低声应承了一声,转身拔腿就要走。

“且慢,我还没有说完呐。”金冠一把揪住他儿子,追问道:“见到元帅怎么说?”

“当然是父亲当先登城……”

“糊涂!”

金士麒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金冠截口打断,他恨铁不成钢地叫道:“糊涂啊,当然是你当先登城,遂破迁安。”

“这,儿子哪能……”金士麒一愣神,跟着就有点明白金冠的意思了,但他还是有点不愿意抢占父亲的功劳。

“唉,你老子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需要太多的军功了,但你一定要给元帅留下一个好印象。”虽说四品及其以上的武将大都督府无权自行任命,但只有黄石提出人员名单,司礼监才可能批红。再说具体人员的功绩还不都是大都督府报告给司礼监的。

金冠抓起了他那把心爱的青龙偃月刀,就是在最危急的时候——比如被后金军追得绕着宁远城跑圈时,金冠都没有丢下它。现在金冠将这把沾染了血迹的大刀郑重地交到了儿子手里:“诺,你就是拿着它攻下迁安的,你就拿着它去见元帅吧。上次觉华大战,你老子用它砍倒了正和元帅搏斗地一个建奴。元帅这人很是念旧、赏罚也最公平,我想他一看见这把刀,就会给你记一大功的。”

金士麒双手接过了父亲的大刀,金冠又继续嘱咐起来:“记得去看看一个叫欧阳欣的福宁军游击,他是元帅面前的红人。我昨天打探到他还没有聘妻,就当机立断把你妹妹许配给他了,你这次可别忘了去拉拉交情。记住!你这辈子想升官立功,就要紧紧抱住元帅的粗腿。”

……

初二,黄石的部队越过迁安,金冠已经帅主力北上,前去封锁冷口北段的边墙。金冠的战绩让黄石感到非常满意,就把他儿子金士麒留在身边,跟着自己一起向三屯营进发。

刚越过迁安不久,后面就有一队骑兵大喊着追上来,内卫问明情况后就赶来向黄石报告:“元帅,宁远参将张国青奉旨入关勤王。他请求受元帅节制。”

“好,让他跟上部队吧。”黄石对这位仁兄也有印象,上次他就是和金冠一起被后金骑兵追得围着宁远堡绕圈地两位仁兄之一。

张国青让部队入队后就急忙上来和黄石套近乎:“元帅,末将听说元帅在山海关登陆后,就急忙点起本部兵马,特来元帅军前效力。”

“张将军高义,本帅深为感动。”

张国青脸上笑开了花,又欠身拱手道:“元帅折杀末将了。”

黄石和张国青好久不见,两人就闲扯起分别后的见闻来。说了一会儿后,后面地内卫又拍马赶来,大声向黄石报告道:“元帅,觉华参将吴玉奉旨入关勤王,已经到了我军阵后。”

“让他来吧。”

“遵命!”

上一仗张国青的难兄难弟吴玉赶到后,就急忙对黄石表白道:“末将听说元帅在山海登陆,就决心追随元帅马后,一同进京勤王,只是觉华凿冰。所以一时上不得岸,故拖延到今日。”

觉华一战后,每到冬天吴玉就发了疯一样的凿冰,所以这次他无论是收到消息还是动身出发,都比张国青晚了一点,黄石听后笑道:“凿冰正是万全之策,吴将军真是大将之才。”

“元帅谬赞,末将愧不敢当。”

初二下午,内卫兵又跑来汇报:“大帅。长山岛游击尚可义,率亲军赶来勤王,请求元帅节制。”

“让他跟上。”

“遵命。

……

“元帅,鹿岛游击尚可喜率领亲兵赶来勤王,特来请求受元帅节制。”

“让他进来吧。”

“遵命。”

黄石启程去山海关后,他抵达登州的消息才传到尚家兄弟耳朵里,他们不约而同地派人前往登州打探,等确认黄石已经趋向天津勤王后,他们便急匆匆地率领本部精锐向天津出发。到了天津大沽口以后,他们就在天津卫看到天子诏令黄石开大都督府的消息。

这对兄弟于是就急忙向山海关奔来,他们在徽州拐弯北上,一路打探着追寻黄石的脚步而来,结果尚家兄弟直到在黄石这里碰面后,才知道彼此都派出使者通知对方。估计他们俩的使者现在还在路上奔波呢,他们两人也是一通好笑。

崇祯二年十二月初三,黄石的部队还在不断扩大,大批知名的和不知名的莱登镇、辽镇、蓟镇、东江镇将领纷纷带着家丁赶来黄石这里勤王。

“元帅,广鹿岛副将毛承禄帅亲军赶来勤王。”

……

“元帅,旅顺游击孔有德、守备耿仲明兄弟帅亲军赶来勤王。”

和孔有德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莱登镇的海防游击和几个将领,现在黄石的队伍中,仅各军镇的将军就有十几个,他们带来的精锐亲军也有两千余骑。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中。这次孔有德带来的几个心腹军官中,还有季退思、肖白狼等人。这些人见到黄石后也都分外激动,当年听说黄石格毙奴酋后,他们都盛赞黄石果然言出必诺。

毛文龙死后,尚家兄弟、孔有德和耿仲明都恢复了原姓,黄石此时见到孔有德和耿仲明兄弟赶来,就跳下马对孔有德抱拳道:“大哥,许久不见啊。”

黄石的举动吓了周围的将领一跳,孔有德也大吃一惊,连忙深躬回礼:“元帅,末将怎敢在军中受元帅这个称呼。”

虽然孔有德还是老老实实地称呼黄石为元帅,但他这么一说众人皆心下了然,此人定然同黄石关系很不一般,孔有德背后的耿仲明更是面有得色。

“大哥怎么受不得?这不是还没有到战场上嘛。”黄石笑着对众人讲起自己和孔有德相遇的时的场景,那时的孔有德是一个保护难民、对抗强暴的爱国将领,孔有德也正因为这种所作所为而被黄石引为知己。

“若无大哥,小弟早已死于道路,岂能有今日之成就。”黄石毫无保留地给众人讲了两人一路上的艰辛,还有自己被孔有德打得落花流水地旧事:“正是孔大哥地传授。让我得窥为将之道,八年前的彻夜长谈,仿佛就像是昨天一般。”

众人唏嘘了一番,孔有德脸上一阵兴奋过后,突然叹息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兄弟现在的兵法韬略、武功成就,愚兄今生是无法企及的了。”

“今日当与大哥共谋一醉!”虽然现在两人地位差距很大,但既然孔有德改回原名,那黄石也就可以重提两人当年的结义之情。自从东江一别,两人已经有七年没有用过这个称呼了,接着黄石又笑道:“不过等到沙场之上,小弟还是会一视同仁。”

“这个自然,愚兄心里有数。”孔有德见黄石这么多年下来仍没有忘记两人共患难的情景,心里也是感慨不已,全然不知道黄石说这话却是大有深意。此时黄石心中也在暗自庆幸,孔有德的历史总算是改变了,自己也就不用和他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酒宴上孔有德发现前屯副将胡一宁和自己很对脾气。几杯酒下肚后两人就熟络起来:“不知孔老兄可有子女?”

孔有德失笑道:“某家贫,连妻室都讨不起,怎么可能有儿女。”

胡一宁大吃一惊,连忙追问道:“孔老兄身为东江游击,怎么连妻室都讨不起。”

孔有德又干笑了几声,东江镇因为贫穷,军官一直没有口俸,所以孔有德一直没有成家,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和耿仲明等人的老婆还是在登州之乱时抢地。

“吾有一女,嫡出,年方二八,尚待字闺中,也算是将门之女吧,不知道她有没有福气高攀孔将军?”胡一宁和孔有德岁数差不多,但儿子、女儿都有,他一张口就把本来想许配给孔有德儿子的女儿说给孔有德了。

孔有德心下大喜,嘴上却连道不敢。这位胡一宁已经是辽镇副将,世袭将门富豪之家,能看上自己这个穷鬼自然是他孔有德高攀。

……

十二月初三,凌晨。

一个亲兵快步跑到食人魔祖大寿身边,双手递上一份文书:“大人,元帅有急件。”

黄石在这封信里问前锋跑到什么地方了。离三屯营还有多远,祖飞将眯着眼读着手里的信件,然后捻着胡须转头看了看脚下的城池,摇头晃脑的说道:“回报元帅,祖某已经站在三屯营的城楼上,静候元帅地大军。”

初五,三屯营外,

祖飞将带着九千关宁铁骑出城数里迎接黄石的中军,黄石一马当先来到祖飞将身边。跳下马大笑道:“祖将军真乃飞将军也,两日驱驰近二百里。一日而下三屯营,当居首功!”

“元帅谬赞,祖某一点菲薄苦劳,原也不必放在心上。”祖大寿说完后又向身边看去,指着一人对黄石说道:“此次末将能下遵化城,全靠这位壮士相助。”

“哦?”黄石掉头看着这位陌生人,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位壮士姓甚名谁,有何功勋,快说与本帅知晓。”

那人听黄石发话,当即就扑头跪倒,先磕了三个响头,才恭恭敬敬地说道:“罪人刘兴治,叩见元帅。”

这次入侵行动中,刘兴治属于后方第二波动员部队,负责把掳掠来地人口和物资运出关外,并把零散的蒙古牧民组织成部队。他本已经是后金满洲正红旗旗人,但听说黄石亲自督军后,刘兴治的脑子就又活络起来。

几天前迁安方向的蒙古人开始逃回,说明军大举反攻,刘兴治心中断定这必定是黄石的主攻方向,因此他就自作主张没有向遵化方向报警,等祖飞将的兵马赶到三屯营外后,刘兴治就带着亲信暴起伤人,为明军打开了三屯营的城门。

城中本来就只有二百满兵,刘兴治还带着几十个满兵反正,剩下地蒙古人正慌乱间,祖飞将已经带着九千关宁铁骑杀了进来,三屯营就此易手。

“哦,原来你就是刘兴治啊,快快请起。”黄石哈哈一笑,就把刘兴治扶了起来。现在他身边的大汉奸已经成群结队。关宁那边来地除了祖大寿外还有几个也都是未来会入旗的,而三顺王更都到齐了,多一个刘兴治不算多,少他一个也不算少。

黄石立刻委任刘兴治为喜峰口游击,让他立刻出发前去设法封闭喜峰口东侧边墙,同时还授给他主动出击的权利,允许他越过边墙,攻入朵颜地区:“喀喇沁蒙古阳助建奴,理应讨伐。刘将军可便宜行事,不为擅开边衅。”

“遵命,元帅。”

三屯营有八百多蒙古人向明军投降,刘兴治说服祖大寿不动手杀人,现在他想把这些降兵收编为自己的部队。

“此次若能留住洪太,本帅定当保举你为参将,正如以前给你的保证那样,好做。”

“元帅厚恩,末将铭感五内。”

当天晚上黄石就下令给祖大寿庆功,同时让部队开始扎营休息,结果当天晚上祖大寿就和贺定远拉上了关系,贺定远为自己的儿子聘下了祖大寿的小女儿。不仅仅是贺定远一个人,黄石身边的其他红人也都成了外系将领的重点关注对象,唯一让黄石欣慰地是,暂时还没有人来打自己女儿的主意。

初六。

刘兴治才走了不过一天,他就又带着他哥哥刘兴祚回来了。后者一进帐篷就趴在地上:“罪人刘兴祚,叩见元帅,死罪、死罪。”

“请起。”黄石坐在位置上随便说了一声,如果这位刘兴祚没有带来什么大功,黄石觉得自己也不必对他太过客气。

“谢元帅。”刘兴祚起身后,他弟弟又出去从外面拖进来了两个五花大绑的女人,他用力一推,就把这两个女人推得摔倒在了地上。

刘兴祚指着萎靡在地上的两个女人说道:“元帅,这就是奴酋洪太的两个小老婆。她们是科尔沁蒙古头人的一对女儿。”

刘兴治立刻猛扑过去,抓着两个女人的头发把她们的脸仰起来给黄石看。

“这个大的叫海兰珠,这个小地叫大玉儿。”

黄石打量了这对姐妹几眼,点了点头:“刘兴祚你立下了大功一件,放开她们吧。”

刘兴祚一松手,科尔沁蒙古的一对姐妹就又瘫倒在地上。她们嘴里都捆着一根绳子,所以只能听见细细的呜咽声。

据刘兴祚说,这次皇太极入侵时还带着他的这对姐妹花,但前些天皇太极已经下令全军撤退,他自己坚持要大部队先走,就让人把这对姐妹先送出关外。刘兴祚在喀喇沁蒙古的地盘上负责后勤运输,等她们出关时刘兴祚正好听说明军已经到了三屯营外,就横下一条心带领手下杀了几个护送人员,劫持了这对姐妹跑了回来。打算和弟弟刘兴治一起反正。

刘兴祚和他的几十个手下在喜峰口东边翻越边墙,进来后就直奔三屯营而来,正好遇上了他弟弟刘兴治。

“元帅,奴酋洪太已经闻知元帅返回京畿,建奴精锐正日夜兼程地赶回来,打算死守遵化和喜峰口以掩护大队人马出关,他们到达遵化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这么快?”

“是的,听说洪太只留下了很少地人保卫后队,主力则抛下大队全速回师。他还让喀喇沁蒙古地盘上的地部队准备整军入关,协防遵化、喜峰口。”如果抛下大队不管,战斗部队一日能行进的距离应该在五十里以上,不过刘兴祚告诉黄石沿途没有这么多的补给,那些马队不可能进行连续的长途行军。

刘兴祚这些日子一直在喀喇沁蒙古地盘上工作,所以皇太极的底牌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恶狠狠地朝着地上的两个女人一指:“元帅,她们应该也知道不少。”

刘家兄弟不知道黄石打算如何处置这对女子,所以一直也没有对她们动粗,不过他们都建议黄石刑讯逼供,撬开她们的嘴,从她们这里得到想知道的情报。

“我不会向妻子询问如何杀她们的丈夫,嗯,我也不会向女儿和妹妹询问如何对付她们的父亲和兄弟。”这次科尔沁蒙古的头人和几个儿子也都跟着皇太极入侵,他们科尔沁一族就来了二十三个贝勒,超过两千披甲兵。

刘家兄弟显示出迷惑不解的眼神,黄石不顾他们的疑惑,叫来了几个医护女兵,让她们把两位蒙古女士搀下去,还吩咐务必要给她们准备好洗澡水和舒适的住宿条件。当然,这两位女士身上可能用作武器的东西都要没收,同时还要派人严加看管,绝不许她们自杀。

交代完工作后,几个医护兵就把那对姐妹带下去,黄石回过头来地时候,看见刘家兄弟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黄石微微一笑也不打算解释,此外他们也看见自己的女兵了,这个时代在军中带妇女本来就会引起别人的误会。

“洪太就算进了遵化也未必能把建奴运送出去,不过那样他们至少能逃走一部分。”黄石打开地图看了一下,他打算先攻击遵化。然后只要部分军队坚守遵化,他就可以安心地掉头攻击喜峰口,而不必担心出现任何意外情况。

等遵化、喜峰口和三屯营都落入明军手中时,皇太极的大队也就注定无法从这里出关。而在更广大的范围上,秦军、汴军、鲁军甚至西南的白杆兵也都在向北京赶来。三个月内京畿周围勤王军就会超过十万,半年内就会超过二十万,皇太极就是想和黄石玩捉迷藏都是不可能的。

“喜峰口有多少守军?”

“回元帅话,一千到一千五蒙古兵,都是喀喇沁蒙古的男丁,多是老弱,临时征召起来地。”

“好,这个先放一放,他们没有救援别人、或是长期坚守的可能。嗯,三屯营五十里外就是遵化,遵化有多少守军?”

“回元帅话,里面有满兵披甲五百,无甲三百,蒙古兵一千左右,守将叫范文程,是洪太新提拔起来地一个汉人,据说以前还是个秀才。”

“范文程,范文程。”黄石咀嚼着这个名字,轻轻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接下来就要打进遵化城,活捉范文程。”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62节(最终结)背叛

黄石记得范文程这个大汉奸也被吹嘘得很厉害,拥有智多星、再世诸葛等种种称号。这位范文程先生本来是辽东的秀才,努尔哈赤时期后金对汉人秀才大开杀戒,本来范文程也属于不能幸免的人,但因为他身材高大,看起来颇有点气力,所以他就没有被和同伴一起活埋而是送去正白旗做包衣种地。

喜欢汉学的皇太极对范文程青眼有加,等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就把范文程从种地包衣中正式提拔为正黄旗满人。据刘兴祚的情报,现在范文程已经是满八旗正黄章京,全权负责保卫皇太极的后路遵化,兼署理后勤运输问题。

对于皇太极的看人眼光,黄石一直还是很钦佩的,不过这个时候的范文程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没有得到过什么军略方面的锻练。黄石虽然相信这个人是一个可造之才,但他就算能成器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现在按说不应该是什么太棘手的人物。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盛名之下无虚士。范文程在历史上能留下大名,自然也是智力卓绝的人物。黄石一向自认中人之资,所以他还是打算走猛虎搏兔的老路。绝对不自大,更不和历史上的名人斗智,他决心出动拥有压倒性优势的大军,堂堂正正地拿下遵化。

“如果放过了皇太极,只打死了范文程这条忠狗,那就太不值得了。”黄石记得范文程还是一个对皇太极赤胆忠心地人,历史上多铎强抢了范文程的老婆,范文程仍然任劳任怨地尽着自己的本份,这种像老狗一样的忠诚让黄石都有些赞叹。

赞叹归赞叹,遵化还是一定要拿下来的,眼看就把皇太极的主力尽数收入囊中,对方唯一的逃生就是死守遵化和喜峰口,掩护部分军队和逃出关去。黄石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不过无论范文程拥有怎么样的军事天资。他总不能平白变出几万军队和盔甲、大炮来吧?”

黄石相信智谋在压倒性的实力面前不值一提,他反复想了几遍也没有想出范文程还能耍什么花招,而他地参谋部也根据地形图进行了攻防推演,他们也认为遵化几乎没有能守住的可能。得到这个结论后,黄石就满意地下令召开军事会议,准备分配接下来的军事任务,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参谋部都显得信心十足。

就在黄石计算遵化守军可能的反应时,被他算计的人也已经定下了作战策略。

现在遵化城中,后金第一智将范文程正静静地就着烛光看书。脸上一片如痴如醉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把逼近的明军大军放在心上。

“主子。”

一个后金牛录的轻声呼唤把范文程从书中拉了出来,他轻叹一声,恋恋不舍地从书本上移开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刚进来的后金牛录:“我要的马尾巴可割好了?”

“割好了,主子。”那个后金牛录忙不迭的答到,双手捧着把一条长长的马尾巴呈了上来。

范文程轻轻抚摸了一下这条松软的马尾,脸上露出一种智珠在握、一切尽在胸中的自信微笑,他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平静、波澜不惊:“来,帮我磨墨。”

“是,主子。”

后金牛录磨墨的时候,范文程就又询问起木、石、箭矢、以及城内兵马的情况来,他正皱眉苦思时,突然又有一个后金士兵跑进来报告道:“主子,城外有人叫门。”

“是谁?”

“回主子话,是阿哥多尔衮,他带领四百白甲、一千蒙军星夜赶回来增援遵化,以确保退路。”

“好!”范文程大叫一声。连忙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快迎、快迎。”

……

多尔衮昼夜兼程地赶到遵化协防时,三屯营的明军大营里也是灯火通明。听说对手不过是一个秀才,而且城里只有八百满兵后,祖大寿又再一次主动请缨:“元帅,末将愿帅本部军马前去取遵化城。定为元帅取来范贼的首级。”

“元帅,末将也愿意一同前往。”

“元帅,也给末将一个立功的机会吧。”

军帐里顿时就是一片争夺出战机会的喊声,最早出声的祖大寿遭到了一致的鄙视,大家都对他企图独占功劳的行为极为不满。祖飞将脸红脖子粗地争辩说,这并不是僧多粥少他不厚道的问题,而是他祖某人还要靠这些战功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所以祖飞将坚决要求还是由他去进攻遵化。

这话引起了更大地哗然声,大家都说祖大寿的军功已经足够他戴罪立功了。现在大家都是千辛万苦地赶来勤王,很多人连战功的影子边还没有摸到呢。说什么也不能再给祖大寿占去了。

可是祖大寿的优势就是他有九千本部军队,另外两个指挥大批部队的姚与贤和金冠都没有跟上来,而剩下的众将一般每人也就是几十、上百个亲兵,所以祖大寿的底气足、嗓门大,气得好多人几乎要与他老拳相向。

最后黄石只好出面调解,给祖大寿两个备选方案:一个是他独占夺回遵化和三屯营的功劳,但以后分首级的时候他要多让给其他的将领一些;另一个是他放弃夺城的功劳,但以后如果有首级,黄石会多分他一份。

祖大寿咬牙切齿地想了半天,期间还几次吞吞吐吐地表示他都想要,但遭到了大家的同声谴责和黄石的坚决拒绝。最后祖大寿哭丧着脸表示。他要夺回城市的头功,以后分首级就凑和给点吧。

黄石的福宁军不在乎首级的赏钱,而且黄石自己也有办法给部下弄出来一份,所以黄石就慷慨地表示,这次无论有多少斩获,黄石都只替自己的手下要三成,剩下地则交给有功之士做奖赏。这个宣布自然又顿时引起了一片欢呼声,帐里的将军们都大赞黄元帅果然是英雄了得。

不过黄石同时也明确告诉他们,他计算功劳的方法不是根据首级来地,而是根据这些将领是不是服从黄石的命令、是不是努力去执行黄石的要求来判断的。黄石一直就觉得按首级计功非常不合理,这样大家都愿意吃肉,而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啃骨头。

所以从上次在觉华开始,黄石就是事先把问题说明白。服从命令的,黄石肯定不会让他吃亏;而自己擅自去抢、或者想私下占便宜的,黄石也一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现在黄石身为大都督,自然他的嗓门最大。众将无不表示一定谨遵黄石的将令,绝不自行其是。这次如果能堵住后金军的大队,斩首估计不会在两万以下,所以众将人人踊跃,他们都知道“吃粥还是吃肉”就看自己在黄元帅面前地表现了。

黄石要三成首级主要是为了给自己的嫡系部下升官用,至于他本人对首级已经无所谓,黄石现在已经是大都督府左都督,这次只要能迅速把后金军赶出关外,那肯定要实授大都督府大都督。作为实授的大都督。皇帝至少也要给黄石一个侯爵才能算和他的地位相趁。

所以斩首多少其实对黄石来说已经无所谓,他很快就要升无可升。更何况无论是黄石的嫡系还是旁系,只要斩首就要算到黄石的头上。黄石少为嫡系部队要些战功,也是为了拉拢旁系的人出死力作战,利益均占是黄石长久以来的处世哲学。

目前抵达三屯营的福宁军只有救火、磐石两营,选锋营正在开往三屯营在路上,头两个营的四十门九磅炮已经到了二十五门,剩下的十五门也会和选锋营差不多同时到达。而选锋营的炮队也会在三天内抵达。

“祖将军、两位尚将军、毛将军……”黄石一口气点了祖大寿、尚可义、尚可喜和毛承禄等人的名字,把他们编组为勤王左翼,由祖大寿统帅前去进攻遵化。而胡一宁、张国青和孔有德、耿仲明兄弟们为右翼,由胡一宁带领着去进攻喜峰口。

前来黄石这里报道的蓟镇将军黄石也把他们打散了编入左右翼中,而黄石的本部则还留在三屯营,作为勤王军的总预备队,随时准备增援两翼。

知道黄石的精锐本部就在自己的身后,其他地勤王军也都变得充满信心,因为他们都知道黄石不会不顾他们的死活。而黄石的主力不出动抢功,也是给他们一个表现的舞台。众人都明白自己升迁主要取决于黄石的喜好,而黄石则告诉大家,这次打完仗以后,各人的功劳会进行公议,他绝不会进行黑箱操作。

众将离开后黄石就又和心腹们闲聊起来。他对杨致远说笑道:“杨兄弟真是逢赌必输啊,这次又输了金求德一百两银子。”

金求德对袁崇焕地推算与随后发生的事情基本符合。杨致远也只能愿赌服输,听到黄石的取笑后杨致远一晒:“其实赵家那事按说该算我赢,不过算了,不和小弟计较了。这次金求德确实是赢了,不过我想皇上还是不会给袁崇焕定通敌卖国罪。”

“杨兄弟还认为袁崇焕没有卖国么?”

“这个我可没说,末将只是说皇上恐怕不会给袁崇焕定卖国罪,只要袁崇焕自己咬死不承认,这个罪就定不下来。”杨致远除了精通福宁军的军法,同样对大明律也非常熟悉:“如果在我们福宁军,毫无疑问这就是卖国,因为我们福宁军只看一个人做了什么而不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根据大明律,一个人要被扣上卖国的帽子,除了有卖国的罪行外,还必须得到他亲口承认他确实想卖国。”

“那按照大明律。杨兄弟认为袁崇焕会被判什么罪!”

“如果皇上不死保他的话,嗯……”杨致远低头沉思起来,然后慢慢地说道:“以前的种种失职都不说了,皇上最后把保卫京畿的责任交给他,而袁崇焕也保证过不让敌军越过蓟西,但敌军就从他的眼皮底下过来了,一个付托不效是跑不了的……几次上奏保证说会和毛帅精诚合作,数次隐瞒和建奴私下议和地行为,偷偷买米给建奴。朝廷不问就不提,说他专恃欺隐也不为过。”

黄石插嘴补充道:“他杀害毛帅是为了和建奴议和,这点你忘说了。”

杨致远挠头道:“如果有证据……”

“就算有吧。”

“那还要加上以谋款则斩帅;嗯,几万军队从几万军队眼前一天通过必然是故意的,因此还有纵敌长驱这条罪;建奴十三日过蓟门,走三河、通州直线到京师,袁崇焕十四日出发,号称追赶敌军,但却绕河西务避敌不战,竟然比走近路的建奴还早到京师三天,差不多已经可以算上临阵脱逃了,只说一个顿兵不战绝对不过份。哎呀,太多,太多了。”

黄石惨然笑了一下:“继续说,还有什么?”

“遣散勤王部队也是一罪;还有坚请入城,这又是和临阵脱逃差不多;而且听说袁崇焕一直到了京师城下,还不忘记打着议和用的喇嘛。如果是平时这倒也没有什么,但眼看建奴蹂躏京畿、荼毒百姓,他不但不义愤填膺地与建奴死战,反倒还带着喇嘛要求朝廷议和,这就太令人发指了,不能不让人怀疑他就是引敌入关,以此胁迫天子。”

杨致远打了个响指:“如果袁崇焕自己不承认有通敌行为的话,能定下来的罪就是‘付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及兵薄城下,又潜携喇嘛,坚请入城。’差不多就是这样。”

“以大明律当何刑罚。”

“罪当剐,亲族十六岁以上斩首,十六岁以下为功臣奴,女眷入教坊司。”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黄石轻声赞同道,历史上崇祯皇帝试图释放袁崇焕让他再去平辽,但内阁和刑部都反对,但崇祯最后还是特赦了袁崇焕的家人。亲族皆不问,兄弟妻子也只是流放而已。看来直到最后一刻。崇祯还是觉得袁崇焕情有可原啊,并没有想到到底有多少百姓死在他的手下,更不知道未来中国会有多少百姓因他而死。

但金求德他们都认为袁崇焕还是有出来的机会的,这次如果在喜峰口全歼建奴,崇祯心里一高兴说不定就把功劳又算到袁崇焕头上了。无论是杀毛文龙还是擅自买米给后金,还有不设监督机构等等行为,崇祯都表现出了对袁崇焕近乎偏执的信任。

黄石想到此处忍不住又发牢骚道:“如果他能出来,那真是太不公平了。”

杨致远奇怪地看了黄石一眼:“大人好像很痛恨袁狗官啊?”

“是的,我痛恨袁崇焕就如同我痛恨秦桧一样。”黄石又暗自在心中加上了汪精卫、施琅等人的名字:“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奸侫。我们还有子孙,其中也还有会不肖之徒,所以我们需要为秦桧立跪像,所以我们需要让袁狗官被凌迟处死,这样我们就可以指着他们教育我们的子孙:小子们看仔细了,这就是卖国贼的下场!”

……

初六。

莽古尔泰清晨就起床了,他跪冲着东方升起的太阳,虔诚地祈祷着,良久后他又熟练地画了一个十字架,缓缓地站起身来,膝盖已经跪得又酸又麻。听说黄石已经回来后,莽古尔泰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整个世界都崩溃了,皇太极很快就定下策略,立刻班师出关。

这次的收获已经够大了,抢到的金银足够后金军购买数年粮食所需,而抢到的人口也有十几万之多,辽中有大批荒芜的土地等着他们去耕作。所以皇太极走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地。但坏消息跟着到来,那个黄石不但没有入京,反倒直奔他们的后路去了。

皇太极听说后连连摇头,直说黄石这是两败俱伤之道,摆明了会惹起明廷物议和猜忌,但他们也不得不为此加快了脚步。济尔哈朗等人对黄石倒是不是很怕,相反还显得有些跃跃欲试,但莽古尔泰却根本不想看见黄石的蛇旗。他甚至建议皇太极绕道走居庸关或者古北口,从那里破边墙而出回漠南。

但是皇太极却反对这个提议,本来在满桂死后,京畿地区的明军都躲得离后金军远远的,可是听说黄石出任大都督后,现在他们虽然还是不敢进攻,但却纷纷靠上前来,他们的攻击欲望明显有所提高。

如果从大明京师去古北口的话,就要在大明境内多走几百里的路,而且还要从没有受到破坏地边镇筑垒地区通过。速度可想而知会很慢。皇太极估计现在已经有二十万明军响应勤王令,开始向大明京师方向开来,后金军如果不赶快出关,估计黄石不上他都走不掉。

皇太极担心走古北口同样会被黄石追上,福宁军在明军境内移动,速度上的优势比后金军大的不是一星半点。而且皇太极还怀疑哪怕是一帆风顺地从古北口破口,他们也不是一了百了,因为他们还是要走漠南,从喜峰口前经过回辽阳。

这次后金军入关让明廷大为震惊。皇太极觉得黄石很可能会从喜峰口出关,堵住他们的退路。一旦这种情况出现,皇太极和他的同盟军就得推着手推车去翻大沙漠了,先不说能活着过去几个,就算过去了他们也还要面对虎视眈眈的察哈尔蒙古及其同盟军。

今年来林丹汗已经不愿意同后金打仗了,因为他每战必败不说,而且还觉得大明不可靠而且软弱,所以林丹汗似乎也已经有效法后金去掠夺大明的意思。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果皇太极被明军逼得犹如丧家之犬,只好去爬大沙漠的话,皇太极相信林丹汗还是会嗷嗷叫着扑上来报仇的。

因此,皇太极最终还是决定强行从喜峰口夺路而逃,后金军一路上已经走得很急,但至少还要三天他们才能抵达遵化。后金军不能靠马匹强行军离开,否则两万五千大军至少要丢下六成。眼下又是冬天。野外缺少草料,马队不跟着辎重队一起走地话,到喜峰口时坐骑也就死得七七八八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皇太极想靠走路回家,也要先问问明军和林丹汗答不答应。

“多尔衮应该已经赶到遵化了,而明军大概会和我们差不多同时到。”皇太极掰着指头替黄石算着时间,他认为黄石应该是靠自己的力量一路从永平打过来的,所以他的军队必然疲惫不堪:“就算黄石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城下,范文程颇有谋略。他和多尔衮同心坚守遵化,一定能坚持到我们到来。我们且战且退,冲出关外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嗯,八弟你说得也有道理。”莽古尔泰平静下来以后也同意了皇太极的看法,如果一仗不打撒丫子就跑地话,那蒙古人的人心也就散了,他们中地不少恐怕会开小差想从喜峰口逃走。这样下去的话,等大军到了居庸关或古北口的时候恐怕也就只剩下一半了,能不能破口而出很难说,前路更是渺茫,远不如和黄石抢时间的把握大:“八弟你放心吧,我已经很虔诚地祈祷过了,上帝一定会保佑我们平安的。”

皇太极苦笑了一下但没有说话,相比萨满巫师,他还是更信任多尔衮的勇气和范文程的智谋。

“多尔衮、范文程,你们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皇太极如是想着。

……

选锋营的炮队在初六傍晚赶到三屯营后,黄石就下令救火营第二天拔营出发,准备向遵化方向前进,福宁军士兵经过短暂休息后士气变得更加高涨,体力也都恢复到了巅峰状态,黄石计划让救火营用正常的速度行军,赶到祖大寿背后为后劲。

黄石估计祖大寿一定出死力攻打遵化城,这两天下来遵化城的守军也已经非常疲惫。等救火营到了后,祖大寿的左翼部队就可以休息一天,黄石希望救火营可以轻松战胜已经苦战两天的后金守军。等救火营休息时,勤王军的左翼就可以恢复战斗力,做好防御敌军进攻的准备。而磐石营则会向喜峰口进发,他们同样会替下开始疲惫的勤王军右翼部队。现在明军兵力优势如此巨大,当然要靠轮番上阵来保持军队的士气和体力。黄石自己跟着救火营出发,毕竟来自这个方向上的威胁还是比较大。而选锋营则开始休息,并准备根据需要投入战场。

初七凌晨黄石就跟着救火营一同出发,但才走了没有多远,对面就跑来了祖大寿的传令兵,那个传令兵兴奋地向黄石报告:“元帅,勤王军左翼已经攻下遵化!”

这个消息真把黄石打蒙了,根据他的计算,祖大寿的左翼六日清晨出发,六日傍晚先锋抵达遵化城下。怎么也要到七日才能发起进攻。可是眼下告捷的使者就在眼前,那就是说祖大寿一抵达遵化城下就发起猛攻,当夜遵化就宣告失守。

——这食人魔未免也太猛了吧?

黄石虽欲不信,但事实就在眼前,不由得他不对祖飞将刮目相看。

救火营还在后面缓缓前进,而黄石则带着几个卫兵飞马赶到遵化。当他赶到时已经是初七傍晚。祖飞将脸上都笑开了花,这次他又把大功捞到手了。到时候公议军功的时候,祖飞将相信别人再也说不出什么废话了。

其他的明军将领也都很高兴,这次从出兵以来,明军所向披靡,后金军侧后宽达二百里的战略纵深,被明军风卷残云一般地打穿了。

见到黄石前来,数千被救出来地百姓一起向他跪拜叩谢:“黄元帅长命百岁,高侯万代!”

这些百姓多是京畿一带的平民。袁崇焕纵敌入关后,这些百姓家中老人、儿童都被残害,然后被后金军掳掠起来送向关外。今天被明军解救后,这些百姓都恍如隔世,他们想起惨死地父母长辈,不禁抱头痛哭、大放悲声。

在这场浩劫中,也有大批地父母失去幼年的子女,他们尽情地释放了压抑多日的感情后,接着就齐声痛骂袁崇焕卖国。这铺天盖地的大骂声让祖大寿等人不禁有些尴尬,但百姓们都没有和关宁军计较。看到他们来拯救自己后,百姓都选择了原谅和宽恕。等到他们听说袁崇焕已经下狱后,几千百姓齐声发出怒吼:“剐了袁狗贼,剐了袁狗贼!”

在这感谢声、悲声和怒吼声交织的背景下,黄石大步走进遵化明军中军大营,两侧明军众将一起鞠躬行礼:“元帅。”

在正中的座位上坐稳后,遵化破城的大功臣就被召了进来。范文程扑地连磕了几个响头:“罪人范文程,叩见元帅。”

遵化城内共有范文程部和多尔衮部共两千余后金军。其中范文程有五百披甲、三百无甲,其中有不少是他心腹,多尔衮则有四百白甲兵和一千多蒙古兵。而勤王军左翼共有一万多战兵,其中有两千是家丁、亲兵这种精锐。

昨天祖大寿的先锋才刚到了城外,就接到了范文程的秘使,当夜范文程就带着心腹在城内四处纵火,然后引兵杀散了东门的守卫,接应明军大军入城。入城后两军混战大半夜,其中以范文程部出力最大、斩首最多,满城的后金军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多尔衮也被生擒活捉。而押运物资出关的李永芳也适逢其会停留在遵化城中,自然也和多尔衮一起被明军捉住。

黄石看着眼前人的一头黑发,迟疑地问道:“你就是范文程?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启禀元帅,罪人就是范文程。”说着范文程就一把扯下自己的头发,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壳:“元帅,罪人不幸,苟且偷生于贼穴,被逼剃发。每每思此,无不痛彻心肺,所以就偷偷为自己做了这个假发。几年来夜深人静之时,就偷偷戴上对着镜子照一会儿,却感到心窝里痛得是更厉害了。”

范文程伏在地上哽咽着说道:“罪人的家人、同年,多被奴酋所害。罪人之所以一时不肯就死,就是想忍一时之辱,寻觅机会报效王师,今天罪人总算是等到了,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啊。”

言毕,以前的后金第一智将范文程就嚎啕大哭起来,声音中满含哀伤,闻者无不恻然。黄石两侧的明军将官脸上也都是不忍之色。

范文程嚎哭了一会儿,就又把用墨水染的马尾假发戴到了头上,抽抽噎噎地说道:“全凭元帅威武,罪人今天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戴上这假发了,想想这么多年来的屈辱生活,真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啊。”

黄石看着范文程的一头黑发,和他口中的恳切情辞,一时间真有种荒谬地感觉。片刻后,黄石从自己的迷惑中清醒了过来,这样不是很好么?飞将军祖大寿高歌猛进,关宁众将争功不落人后,三顺王也都在大明这边得到了富贵和前途……既然范文程这大汉奸都戴上了长发,那中国的百姓自然也就不会再有留辫子的可能。

这个预兆很不错,让黄石心里一下子舒坦起来,心里也不禁为自己以前的想法感到好笑。指望范文程这样的汉奸为皇太极尽忠,真无疑于缘木求鱼:“范文程,以后你有何打算?”

黄石并不打算收幕僚,他的参谋部已经足以胜任各方面的工作,所以他本打算送范文程一笔仪金,让他重新去参加科举正途。不料范文程却另有打算,他打算投入祖大寿帐下,做祖大寿的策士,以后也要博取军功当一个武官。

见他主意已定,黄石也就不勉强了。他好言安慰了范文程几句,告诉他尽管放心,如果他真能在国防事业上做出成绩来,大都督府也不会歧视他的。

范文程的事情了结后,卫兵就把李永芳拖进来给黄石验身。曾经不可一世地抚顺驸马现在哆嗦得如同寒风中一片树叶,脸色苍白有如死人一般。黄石让卫兵松开李永芳嘴边的绳子,感慨道:“驸马爷,辽阳一别八年,总算是后会有期。驸马爷在开原、铁岭、广宁造下诸多血债,总算是天道好还。”

李永芳自知必死无疑,横下一条心破口大骂起来:“狗贼,当年固是爷有眼无珠,但你这厮也太奸猾。狗贼行卑鄙无耻之道,窃忠信仁义之名。欺世盗名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天下罕有了。”

周围的明军将领都变色喝骂,李永芳也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从辽阳的细作商人开始、到在孙得功之间穿针引线,把黄石骂了个狗血喷头。黄石连连摇头叹气,不发一言地听李永芳歇斯底里地骂了一会儿,才挥手让卫兵把人带下去,即刻械送京师。

李永芳之后就轮到多尔衮,卫兵才把多尔衮嘴上的绳子解开,他就嘶声大叫起来:“元帅,元帅,奴婢早有归正大明之心,蓄意反叛朝廷的是奴婢的父兄,和奴婢全然无干啊。”

如果黄石早一点听到这话,说不定他会大吃一惊。但刚见识范文程赤胆忠心的表演,现在多尔衮已经不能让他太惊奇了:“你就是多尔衮?”

“正是奴婢。元帅,元帅,奴婢真的无心反叛啊,奴婢一直在劝说父兄投降,可他们就是不听奴婢的啊。”

也不理大喊大叫的多尔衮,黄石又掉头问范文程:“确实无错?”

范文程急忙点头:“回元帅,确实没错。”

黄石也微微点头,就要挥手让士兵把人拖下去,那多尔衮一直在下面留神观察黄石的神色,见状不仅大急起来,他奋力一挣就向前扑过去,虽然身上捆着粗绳子,但多尔衮拼起命来,两个卫兵竟一时揪不住他。多尔衮硬生生地向前挣了几步才又被按倒。

多尔衮向着黄石狂呼道:“元帅,元帅啊,奴婢发誓一直心向大明,奴婢这么多年来,不要说人,就是汉人的鸡都没有杀过一只啊……苍天啊,厚土啊,元帅,奴婢真的偷偷放过很多汉人逃生,元帅,奴婢要是说一个字的谎,情愿让雷给亟死!”

黄石虽然已经抬起了手,但是听到这话后就一下子没能挥下去。多尔衮知道如果这样被解送京师,那定然是万无幸理,他大嘴一咧就哭出声来:“元帅啊,奴婢也想当个普通明人,那也比当鞑子强啊。但这由不得奴婢选啊。奴婢真的没有杀过一个明人。上天有好生之德,求元帅就放奴婢一条生路吧。奴婢愿意给几位兄长写信,劝他们立刻投降元帅。”

见黄石还是沉吟不语,多尔衮身子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就把头一摇,把脑后的辫子甩到眼前,呸呸的大声吐了几口唾沫:“元帅,奴婢一直觉得这辫子就好似一条猪尾巴,奴婢每次拖着这条猪尾巴走路时。一想到雍容华贵地大明衣冠,就又是羡慕、又是难过,就算一定要杀奴婢,也请元帅先把奴婢的这条猪尾巴剪了,奴婢绝不愿意带着它去死。”

黄石哈哈大笑起来,悬在半空中的手也收了回来,营帐中的人不太清楚黄石为何发笑,都以为黄石只是在笑多尔衮贪生怕死,也就都凑趣地跟着笑了起来。

多尔衮见黄石态度有所缓和。眼珠子一转又大叫起来:“如果元帅不杀奴婢,那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爹,爹,爹……”

多尔衮一边喊,一边在地上咚咚地拼命磕头,把头门上都磕出血来了。

黄石摇了摇头,感叹道:“真是努尔哈赤的儿子,果然有乃父遗风。”

“老奴,害了奴婢全族。”多尔衮又恨恨地骂了一句。还往地上又吐了口唾沫,紧跟着又大声喊了起来:“听说爹宰了那老奴的时候,奴婢别提有多开心了,那老奴早该死了,爹杀的好,爹杀得好啊。”

现在黄石算是明白辽帅李成梁怎么会对努尔哈赤心软了。估计努尔哈赤当年也是在李成梁面前这么痛骂自己的父亲和祖父吧,黄石淡淡地对多尔衮说道:“大明有律,叛逆十六岁以下可以赦免,十六岁以上不赦,你命不好,岁数实在是太大了。”

多尔衮又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拼命仰起头扯着嗓子高喊:“爹,奴婢是化外野人,什么时候出生的实在说不好。奴婢最多也就十七,实在大不了多少。奴婢真的早想归顺了,爹一定要救奴婢啊。”

黄石又冷笑了一声:“十六岁以下的赦免,不过是阉了入宫罢了,也没什么好的。”

多尔衮闻言后,脸上竟浮起一层喜色,他笑道:“爹,奴婢愿意、愿意!爹有所不知,奴婢从生下来就讨厌女人,奴婢情愿入宫伺候天子,哎呀,那真是天大的福气啊!爹,快送奴婢去吧,奴婢根本就不想做男人。”

一边的范文程突然插嘴道:“可是你早早就娶老婆了,而且好像有了两个侧福晋。”

“不错,但奴婢从来没有碰过她们。”多尔衮急忙分辩起来,他又拼命抬头冲着黄石狂喊:“爹,苍天厚土,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奴婢从来就不碰女人,爹你看奴婢身边有女人,但明明没有一个怀孕,就是因为奴婢根本就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啊。”

黄石回忆了一下,历史上多尔衮也没有孩子,看来他很可能确实是同性恋不假,多尔衮还在下面一声声地哀嚎,黄石凝思片刻突然展颜一笑:“好吧,本帅可以送你去宫里,不过你这个名字不好用了。唔,你很聪明、也很理智,就叫睿吧。哈哈,以后再见就是睿公公了。”

“多谢爹赐名!”睿公公多尔衮连忙大声感谢起来。

黄石又挥了挥手,让人把睿公公带下去:“派人送他入宫吧。”

“谢谢爹,谢谢爹,谢谢爹……”多尔衮被拖出营帐后,他还一路大声感谢着,洪亮地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不绝于耳。

处理完了遵化的事情后,黄石就让祖大寿留守,剩下地兵马则去进攻喜峰口,那里集中的后金部队比黄石想象的多,胡一宁他们的进攻并不顺利。

……

第二天清晨。

张再弟陪着黄石急急忙忙又向喜峰口方向赶去,现在他也被黄石带出来在军旅中历练。攻下遵化后大家都本以为能松一口气,但黄石却仍是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轻松。张再弟就对黄石笑道:“大哥,眼下建奴已经是插翅难飞,不用这么紧张吧。”

“基本上是,但他们还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把辎重扔在遵化城前,骑兵拼死冲过我们的堵截,然后从喜峰口夺路而逃。”喜峰口不拿下来的话,黄石总是担心皇太极会带少了量心腹冲出去。

不过谁都知道这样就算成功,能逃走地也顶多就是少量心腹。张再弟哈哈一笑:“大哥过虑了,先不说他们能不能冲出去,就算这样狼狈地逃走了,他们又能逃出去几个人?还不是苟延残喘罢了。”

“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纰漏。一天不把它补上,我就不能安心。”

见黄石这么执着,张再弟也就不再劝说了,不过脸上微露出一点不解之色。

黄石并没有回头看,他淡淡地对张再弟说道:“小弟,还记得你父兄把我救回来的时候吧。”

“是,记得。”

黄石长长地叹了口气:“在我醒来之前,一直在做着一个很恐怖地梦——在我的噩梦里,建奴入关了,他们把整个华夏大地沉浸在一片血色中,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地上的血色从来没有消失,只是天空实在变得太黑了,让它几乎不为人所见。”

张再弟小声笑了几声:“原来如此,大哥过虑了,就凭建奴这点人,他们能有几天蹦头?”

“是啊,原本不该如此地!可是那个梦太真实了,以致我都不敢相信它只是一个梦。”黄石轻声附和道。张再弟看到黄石一脸的严肃,也就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只听黄石还在继续说下去:“这个噩梦我已经做了八年了,现在它终于要离我远去了,我一定要亲手把自己从噩梦中解放出来。”

十二月初十,遵化。

祖大寿威风凛凛地站在城头,戟指冲着城下大骂:“建奴,此处就是尔等的丧身之所!”

范文程就站在祖大寿身旁。他现在连头盔都不带,让漆黑的假发顺着肩膀一直披了下去。听到祖大寿的骂声后,范文程也连连点头,跟着一起冲着城下大吼:“奴酋,我恨不能食汝肉,寝汝皮,方解吾心头之恨!”

听到这骂声后皇太极静静地叹了口气没什么反应,但却惹恼了一边的莽古尔泰,他指着范文程怒吼道:“你这奴才贪生怕死,反复无常。若是让我捉到你,定要把你千刀万剐,心肝下酒。”

面对莽古尔泰的愤怒,范文程只是哈哈大笑不止。

莽古尔泰骂了范文程几句,又调头大骂起了祖大寿:“懦夫,真真狗仗人势!若无黄石在,你这狗也敢正眼看人么?”

祖大寿闻言大怒,一声断喝:“来人,备马,本将要出城杀敌,亲手撕烂这奴的大嘴!”

范文程连忙叫到:“大人且慢,元帅要大人坚守此城,大人重任在肩,又何必与这建奴一般见识?”

祖大寿抚须沉吟不语,似乎隐隐有不甘之意。

范文程见状又大声苦劝道:“大人虽勇猛无敌,但须知建奴狡诈,此正乃激将之法也,千万敢请大人明察。”

祖大寿做恍然大悟状,回头深躬谢道:“先生高见,令本将茅塞顿开。今日若非先生,祖某几坠建奴计中。”

范文程连忙躬身回礼,朗声称颂道:“将军不因怒兴兵,洞悉建奴之奸计,真乃此城大幸,国家大幸也。”

祖大寿和范文程在城上一唱一和地时候,皇太极已经下令军队继续前进:“多派哨骑侦查四方,再留四百兵堵住遵化四门,震慑祖大寿。”

没出数里,前方就有探马来报,对面发现明军堵截部队,他们头上飘扬的旗帜是三种蝮蛇旗,人数大概有六、七千人。

皇太极一言不发地催军前行,很快明军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皇太极亲眼看了看对面的旗帜和军容,一时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撤吧,我们去古北口。”莽古尔泰很快就清醒过来,他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这话把皇太极的目光从凝视中拉了回来,他回头看了看莽古尔泰,冷冷地说道:“撤?撤去哪里?我们今天就要和黄石决一死战。”

“打不赢的,我们走吧。把大队都抛下,只带轻兵精锐,一定能杀出一条血路,重返关外。”

“不可能的,而且扔下大队和盟友,我们就是能逃出关外又如何?”皇太极手中的马鞭向着对面的明军一指:“与其不战而亡,何不拼死向前,一决雌雄?”

“这是送死!”

“前进或有一线生机,后退则断无生理。不用别人来打,我们自己的军心就散了。”皇太极双手合十向天,口中喃喃祈祷了几句。然后又把目光投了回来:“明军看似人多势众,其实不过都仗了黄石的势。只要我们拼死向前,一举取下黄石的人头,那么明军再多也会作鸟兽散!现在我军已在死地,必能人人奋勇向前,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说完皇太极就扭头大声下令道:“通告全军,如果不想死在这里。那么就必须打垮对面的敌军。我们的老家就在几十里外,打垮了他们我们立刻就能回家,立刻就到家了!”

莽古尔泰一把扯住皇太极,逼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打不垮呢?那我们就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们已经没有了,”皇太极猛地一把甩开莽古尔泰的手,继续对自己身边的人下令道:“把驮马都卸下来,每一匹马都要上战场,每一个能拿得住刀地人都要上战场,后面只留最少的人看俘虏……”

“不行。”莽古尔泰大喝一声打断了皇太极。他一把揪住皇太极的马缰就把他地坐骑往后拉:“我们撤,另外找路。”

“五哥你撒手。”皇太极高声叫着,和莽古尔泰争抢起缰绳来。

莽古尔泰不管不顾地用力扯着缰绳向前,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八弟,以往哥哥总是听你的,但这次你也要听我一回……”

莽古尔泰的话嘎然而止。缰绳从他手中滑落,他缓缓回头,眼光下移在那把插在自己腰间的刀上盯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抬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弟弟眼中的神色变得非常陌生,莽古尔泰好似从来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一样。

皇太极紧绷着嘴角,攥着刀柄用力一扭,随着刀刃的搅动,莽古尔泰嘴里喷出了大团的血块。皇太极再把刀使劲向外一抽,莽古尔泰嘴唇动了几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仰天向后倒去,重重地跌落到大地上。头一歪撞在地上,大睁着双眼死去了。

皇太极把刀上的血迹擦去,然后把它笔直指向地上的尸体,对周围的人厉声喝道:“敢后退一步者,与他同罪!”

……

两营的马队已经交给贺定远指挥,他和其他的大批明军将领都呆在步兵的后方,两营的马队加上几十个将领的亲兵队,共有近三千骑兵。一旦后金军开始溃败,他们就会开始进行无情地追击。

这次贺定远专程从北海道运来了一匹巨马,一千二百斤的大马把其他地明军武将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纷纷要求贺定远把马借给他们配种。贺定远先是把他们馋了个够,然后慷慨地表示数年后送他们一人十匹巨马。当然,这些马都是和土马杂交出来的,那些纯种的大马黄石不说贺定远也绝舍不得拿出去送人。

黄石让贺定远负责指挥追击,同时提醒他务必小心,贺定远哈哈大笑道:“元帅算无遗策,建奴已入死地,某又有这么好的宝马。元帅尽管放心吧,末将连寒毛也不会掉一根的。”

选锋营被黄石分成了两部分。大部分留在了喜峰口,如果有小股敌军流窜到那里,贾明河也保证绝不放他们出关;小部分被黄石放在了三屯营,杨致远会制止向另一个方向流窜的可能。

而黄石自己则选择一片山坡布阵,贺定远说这片地上就是他也不能蒙着马眼驱驰。后金的大股马队在他面前缓缓集结起来,黑压压地铺满了山野。

救火营和磐石营的四十门九磅炮已经一字排开,八百名炮兵精神抖擞地站在他们的岗位上。在炮兵阵地后面,十六个步队的六千四百名步兵列着方方正正地队形,无数的旌旗在他们头顶飘扬,静静地看着远方如乌云般地骑兵大队。

黄石骑马站在万军之前,也静静地看着对面黑压压的后金骑兵,看上去没有两万也有一万五了。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黄石了解到的披甲兵的数目,看来对方正在极力动员准备进行最后一搏。

“我从来没有感到肩上的负担像今天这样重。”黄石身边没有旁人,面前的蛮族部队是他最切齿痛恨的敌人,现在他们已经落入罗网,黄石相信自己就要打倒他最想打倒的敌人了。

对面跑过来一个孤零零的骑士,他在黄石阵前很远就跳下马,几个内卫迎了上去,搜过身后这个使者恭敬地缓步走到黄石马前。使者带来了皇太极的恳求,他请求黄石在关键时刻放他一马。只留下部分蒙古人和部分包衣。皇太极说如果黄石点头的话,那他就不会决死冲锋,而会刻意安排部分蒙古人送死,让黄石平安得到丰厚的功绩,还有他哥哥莽古尔泰的首级。

皇太极的最后通牒中说得很露骨,他直言不讳地点破了隐藏在黄石胸中的野心和警惕,皇太极对黄石说:无论是出于保全自己的目的、或是梦想登上更高的位置,黄石都应该给后金留一条活路,皇太极称后金政权既是黄石的保命符、也是阶梯。

听到这曾经令自己不敢仰视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后。黄石胸中升起地竟然不是骄傲而是悲哀。他尽可能地委婉拒绝了皇太极的使者并提出了自己的反建议:“回去告诉你的汗,为了他的族人、也为了他自己,放下武器投降吧。只要他不让我的手下流血,我就会为此报答他。我保证不滥杀一个人,也会尽力保住他的性命,让他能和他妻子重逢。”

使者转身离去前,黄石又叫住了他:“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无论如何,我对他的胸襟和才能都一直敬佩有加。”

黄石面对的是几千年来汉族最凶恶的敌人——入关后满清把近两亿汉人屠杀到了四千万,在以后的近三百年来,大规模的屠杀更是一起接着一起,受害者比以往两千年历次屠杀加起来都要多。

他面对的也是蒙古族有史以来最凶恶的敌人——满清对蒙古族厉行减丁政策。蒙古各部只要超过男丁上限,那么就要靠抽签来杀死多出来地男丁以进行减丁。这种无差别屠杀甚至包括爱新觉罗家族的铁杆科尔沁蒙古,科尔沁蒙古的男丁上限是八万,奴酋福临和儿子奴酋玄烨屠杀起科尔沁来也是一样不客气。短短四十年里,仅科尔沁蒙古的男丁,他们父子俩就屠杀了三十万。

他面对的也是回族的敌人——满清对回族各部进行了持之以恒的种族灭绝工作,并制定了“以回牵汉,以汉制回”的政策,极力挑拨种族仇恨,鼓励回汉种族仇杀。

他面对的也是苗族的死敌……

他面对的也是彝族的死敌……

黄石面对的正是几千来生活在这片大陆上所有民族最大、最凶残的敌人,他身后的几千官兵身上肩负着未来亿万无辜百姓的生命——从来没有这么少的人。决定着如此多的人幸福!

使者已经跑回对面的阵中,再也没有出来,敌军开始缓缓向前……

黄石面对的也是华夏文明的敌人:

明朝有着辉煌的音乐艺术成就,比如十二平均律就在明朝被提出,直到黄石原本的时代,这还是现代音乐的奠基石——但在它却不能生存在它出现的母国大地上,因为它被满清禁毁了。

明朝的医学正在努力发展,比如中医也第一次提出人是用脑而不是用心在思考——不过它失去了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因为这些新的理论被满清禁毁了。

明朝翻译了几何原本……明朝的妇女都知道地球可能会是圆的并为此展开争论、还为此写下笔记……明朝有人准备写下技术书籍,介绍如何炼钢炼铁——这些书籍都被满清禁毁了。

奴酋福临平均每年发动一次文字狱,他儿子平均每五年一次,他孙子平均每两年一次,而他重孙子弘历,竟然平均每年发动两次文字狱!

奴酋弘历还编写四库全书,宣布华夏只有三千本书是可以存在的,禁毁而留书名则有近七千本,至于禁毁而不留书名的更是不计其数——天啊,不要说煌煌两千年华夏。仅在明朝、仅天启皇帝批准刊行的书籍就有两万余本。

在黄石的个人印象里,翻开满清的历史,除了“屠杀”外能看见的就只有两个词:愚昧、卖国——从满清开始,直到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前,世界史上再也没有一个中国籍科学名人、没有哪怕一项属于中国的技术发明;这个政权在二百多年地统治期间,竟然签了一千一百个卖国条约,平均每年要签三个!

敌军又一次停下开始布阵,黄石知道大战终将无可避免,就拨转马头看着他忠勇的部队——他全盘西化的军队。黄石更有全盘西化的制度,他还有全盘西化的思想。

——我华夏祖先创建的伟大的文明,已经被摧残到这个地步,以致它都无法靠本身的力量复苏了,它不得不靠从外来的文明中汲取营养才能再次站立起来。

——无数地书籍被湮灭在这一片黑暗中,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祖先到底都创造过什么;在建奴污蔑大明是和他们一样的愚昧国度时,我甚至都找不到足够的具体理由来反驳。

……

“我大明忠勇的将士们,我现在不是以福宁军总兵官的身份和你们说话,我也不是征虏大将军的名义和你们说话。我更不是以大明大都督的名义给你们下命令。”

黄石驱驰着他的坐骑在救火、磐石两营的官兵面前跑动:“诸位兄弟、诸位与我黄某人在长生岛共患难地兄弟们,请像从前一样把我看作长生岛督司,请助我黄石一臂之力!”

黄石在阵前跳下马,在马的臀部拍打了两下,然后大步走到了他的士兵之间。

对面的敌兵开始加速,一声、又是一声,炮兵开始向敌军射击了。

黄石轻轻拔出了他的佩剑,天启皇帝把它赐给黄石时,曾说过定要让这把剑痛饮乱臣贼子之血。贼子好办,但乱臣呢?

——我只是一个武官,我可以尽我最大的努力去东征西讨,我可以挖掉大明帝国肌体上一块又一块的毒疮,但我也就力尽于此了。无数的贪官就像蛀虫一样,他们盗窃着国家的根基。把祖国弄得千疮百孔。

——我平定了奢安之乱,我平定了闽粤海匪,今天,我又会在这里给予建奴以毁灭性地打击。按说,大明不应该再有狂澜了,中原无数的百姓可以除去加赋,国家也该有钱赈济灾民、有经费整治河道了。但是,窃明者不可理喻。

——但是,如果……如果百姓还是要揭竿而起的话……我黄石是绝对不会对饥民挥舞屠刀的。我建立这支军队绝不是用来屠杀无辜百姓的,我和我的军队绝不是窃贼们用来屠戮百姓的工具。

——对面的敌军后面是无数的百姓,因为袁狗官卖国而遭殃的百姓。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他们无疑就会被掳掠出关,从此悲惨地生活在奴隶主的皮鞭下。袁狗官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损公肥私的国贼,他们的罪恶让国家倾覆、让文明湮灭、让百姓遭受苦难。

——是的,我背叛过很多人,无论是孙得功、孙小姐、皇太极,他们都曾信任我、和我推心置腹。但我就是要辜负他们,因为我不能辜负我的民族。无论是崇祯还是天启,他们对我都称得上是恩情深重,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也一样会背叛他们,我不在乎后世的史书会如何评价我的一生,因为我不能站在亿万百姓的对立面。

——从我小学识字起。老师就教育我:永远热爱你的民族、永远热爱祖国的人民。孙得功、孙小姐、皇太极,他们的愤怒眼神我都见识过了,以后或许还会加上那个天真地少年。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不知道我用不用在死后再去面对我背叛的人的责难。但我无论是面对天上、还是人间的法庭,我都可以直视着法官的眼睛,对他说:我之所以是一个这样的人,乃是因为我的祖国把我教育成了一个这样的人。

黄石猛地把佩剑重重地插入了地下,用尽气力大喝道:“今天,没有一个百姓能被带出关,也没有一个敌人能够冲过我们的防线。”

……

队官宋建军看着越跑越近的敌军,冲着自己的部下们沉声说道:“诸君,我为能和你们并肩战斗而感到骄傲。”

鼓声响起,宋建军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喝道:“全队——列空心方阵,前排——上刺刀!”

“杀!”

队伍中的独孤求和战友们齐声用呐喊回应着命令……

万马奔腾!带着踏碎山河的气势,黑色的洪流咆哮着冲向北方,平原上地一切:官道、灌木、房舍……一切的一切,都在这洪流前颤抖着,被它转瞬吞没。黑色的大军,犹如沸腾的熔岩,尖叫着要把面前一切阻碍都燃烧成灰烬……挡在黑色洪水前的无数个福宁军空心方阵,斜斜的从坡底一直铺到顶峰,就如同山峦一样的巍峨!

《万仞指峰能担否》全章完

《窃明》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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